陆骁喉头涌起腥甜,云氏怕是凶多吉少。

屋里的铜漏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今夕何年?"

"大盛朝开元十七年。"

陆骁盯着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玉门关那支透甲箭仿佛又扎进肺腑。

三年前的那个秋日,西戎大军进犯边境。

陆骁率军与敌连战三月,麾下将士死伤无数。

他自己也感染了风寒,咳血不止。

然朝廷粮饷与御寒物资,却迟迟不到。

就连将士们的军械,也破损者多。

西戎人杀俘为食,陆骁却只能下令将士们一日一餐,勉强支撑。

迫于无奈,他设计诱敌深入,与西戎决战玉门关下。

陆骁拖着病体将西戎主将斩于马下。

关键时刻,一支来自身后的箭矢透甲而过,射穿了他的心脏。

然后,他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洞,飘飘荡荡,不知去了何方。

三年,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大梦,在梦中畅游了一番寰宇异界风光,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真的死了。

再睁眼,还重生在了发妻云氏的身上?

陆骁起身想要唤管家秦忠,屋外传来婆子讥诮的话语:“内宅重地,外男岂能擅入?”

陆骁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好像是被软禁了?

不对,是云氏被软禁了。

陆骁再想套这婆子的话,问问为何继承爵位的不是他的两个嫡子,而是庶长子,婆子却闭口不肯再多言。

次日陆本初请安时,陆骁掌中暗藏一支鎏金簪子,讥讽道:“这般孝顺,怎不送为娘上路?”

“若不是怕老四回京奔丧,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这杀母仇人的贱命?”陆本初的假面终于龟裂,露出底下狰狞笑意。

陆骁心中怒火再度升腾,“荒唐,云氏何曾杀了你母亲?她将你收于膝下抚养,你竟如此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陆本初认定了陆骁是在装疯卖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中的杀气倒是有稍许收敛。

陆骁知这逆子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脱困要紧,他压了压心中汹涌的怒火,问道:“你二弟、四弟现今如何?”

陆本初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凉薄中带着些许得意道:“我那好二弟,此时怕已去父亲跟前尽孝。

至于老四嘛,还在甘州啃沙子呢。

他可是指天发誓——不提着西戎大汗的脑袋,绝不踏进京城半步。”

突闻二儿子死讯,陆骁肩胛一震,捏紧了掌中的金簪。那簪子上的雕花嵌入血肉,浸出了血来。

可这又怎么比得了他心里的痛?

那个他素来嫌弃太过柔弱的次子死了?

那个因太调皮,一见面就被他揍得嗷嗷直叫的幺儿,跑到甘州去给他报仇去了?

陆骁喉头泛起铁锈味,不知是这具病体呕血的前兆,还是心底翻涌的愧怍。

面对千军万马尚能面不改色的陆骁,此时却需要耗尽全身力气,去压抑心中的悲痛。

还好他今早骗过了仆妇,将那碗药偷偷倒在了被褥里,身上总算有了一点力气。

“好孩儿。”

他忽然放软声调,唇角勾了勾,“你过来些,你爹临终前留了话让人传回来...”

金镶玉帐钩投下的阴影里,云氏眼尾细纹堆出慈爱假象。

陆本初蔑视她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妇,挥退下人冷然俯身。

刹间,陆骁三指扣住庶长子喉结,发簪寒芒抵在了陆本初的太阳穴凹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