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一下池煜这漫长而痛苦的童年，他最后能怀疑自己在他茶里下毒，倒也不奇怪。

母妃早丧、缺吃少穿。池煜脸上从来就没有过同龄人的稚气，对所有人都充满了警惕、防备。

总角之交又如何，他生性如此，也怨不得他。

罢了，被窝总归是暖的，何亭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池煜又把帕巾拿去重新拧了拧。

空荡荡的寝殿里，回荡着帕巾挤出来的水滴在铜盆里的声音。

看到何亭乖巧地躺着，池煜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他仔细地把帕巾叠好，重新搭在何亭额头上。

被温暖包围的何亭，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沉，不久，何亭的呼吸平稳下来，沉沉地睡去。

也许是伤口太痛，从入眠开始他便噩梦不断。

夜半，何亭从噩梦中惊醒。他黑发散乱，大口喘息。发现床前烛火还未熄灭。正要翻身，却有个什么东西轻轻砸在他脸上。

《前朝兵史》？

他依稀记得半梦半醒间，池煜是坐在他旁边看书来着。

池煜自幼聪颖，过目不忘。

这件事却只有何亭知道。

众人眼中的六皇子池煜，不过是靠着怜悯活命的疯癫病痨皇子。更没人想得到，这个貌似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小皇子，后来竟当上了皇帝。

何亭一边想着，一边把那本砸到他的《前朝兵史》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按着床头的棱角，整整齐齐地把那本书与木几边缘对齐。

没了书本的遮挡，何亭才突然发现，

陛下……殿下怎么在这里睡着？

是了，这是殿下的寝殿。

他本想偷偷下床，但是池煜的一只手还在他身上放着。此时如果非要下去，一定会把池煜扯醒，于是何亭放弃了回自己屋里的念头。

他在昏暗的烛火中端详着池煜的面容。睡梦中的池煜表情放松。

而何亭突如走马灯一般，在这张尚且年幼的脸上，他仿佛看到了上一世池煜的脸。

池煜给他的最后一个表情是阴郁的：

“何亭，这杯茶里——有，毒。”

何亭猛打了一个激灵。

但回过神来，还是这张年幼的脸。平静，无喜无悲。

何亭方才试着下床时，把被子扯开了些。感觉到被子有些漏风的池煜，在睡梦中眉头微蹙，但他似乎对身边的人极其放心，并没有睁开眼，只是伸手摸索着，替何亭掖了掖被子。

待他流畅地把这套动作做完，紧蹙的眉头复又舒展。

这下何亭再也不敢动了，一直僵着躺在旁边。也许是身体招架不住白日里的折腾，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

次日，何亭还有些微咳，身上的伤没有处理，估摸也有些恶化了。但他想到池煜为了照顾他，应当也是昨日起便什么东西都没吃。于是他一大早便匆匆出了折柳宫，往御膳房去。

六殿下不受宠，折柳宫的人想拿些稍微好点的膳食着实太难。

但何亭还是尝试性做了一些努力，虽然并不奏效：

“公公，我来拿些膳食……”

何亭抓住一个神色匆匆的小太监试探性地询问道。

这小太监本来正要指路，却如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你是哪个宫的？腰牌呢？”

何亭有些心虚，他抿了抿唇，轻声说道：

“折，折柳宫的。”

这小太监陡然变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名字：

“兰贵妃有令，六殿下母妃不祥，给折柳宫送东西，那就是犯了忌讳。这……公公，我真帮不了你。但想来，六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刚被四皇子打了一顿，现在四皇子的母妃又不让给饭吃？

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了……

即便已经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反应，何亭还是忍不住气恼。

什么吉人自有天相，天相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