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发作了。 “如果你父亲失踪了,你就不是现在这样子。吴倩,我今天算把你看 透了!” “肖国庆,你居然说出这种话,证明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扇你!”国庆朝吴倩扑了过去,炕沿两边的人立刻合围起来把 他挡住。 秉昆对赶超说:“把他弄外边去!” 于是,赶超帮着秉昆一个推一个拽地把肖国庆扯到了屋外。 国庆开始问吴倩时,赶超对秉昆耳语:“他两个多小时没说一句话 了,说什么都别拦他,让他宣泄宣泄好。” 秉昆便一直未加阻止。 秉昆和赶超未及时阻止,别人不明其中原因,也都沉默,致使结果 成了那样。 “爸呀,你到底在哪儿啊!我对不起你呀!”国庆一屁股坐在雪上,孩 子般踢蹬着双脚,呼天抢地喊叫起来,完全失去了理智。 屋里也传出了吴倩的哭声。 “别干看着,让他冷静冷静!”秉昆拽不起他,对赶超说。 赶超便一把接一把抓起雪搓国庆的脸。 秉昆训道:“你那样子就不对!让朋友难堪,让大家笑话!”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找到了。” 国庆顿时平静下来。 三人抬头一看,见是常进步。 医院住院部的院子里,在锅炉房后边炉灰堆的角落,国庆的父亲蜷 作一团,像黑人母亲子宫里的黑皮肤胎儿似的,偎缩在背风的凹窝间。 在寒冷的昨夜,这里因为有新推出的炉灰,肯定散发着从远处就可 见到的雾气,当然是一处有热度的地方,起码新炉灰刚推出时是那样。 炉灰堆三四米高,一面有跳板,锅炉工用小手推车把炉灰推上跳板 倾倒下去,而国庆的父亲偎缩在另一面,渐渐被滑下的炉灰埋住,像被 山体滑坡的沙土埋住一样。 常进步在这里发现了他。 不知道常进步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起初发现的是露在炉灰外的棉 帽的半截帽耳朵,用手一扒现出了头,最后扒出了全身。 在三四米高的炉灰堆下,这位老退休工人蜷作一团的身体显得很小。 国庆抱住父亲的遗体放声大哭。 没人能看到那位老父亲的脸,国庆也不能。 他的脖子向胸前弯到了不可能再弯下去的程度,脸紧压在拱起的膝 盖上,双手搂住脚踝,像高台跳水运动员的空中姿态。 那老退休工人似乎没脸见人,或似乎不愿让任何人再见他最后一 面一括他的儿女。 他达到目的了。 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抻开。 国庆他姐昏过去了。 吴倩哭着跑开了。 后来,他就被那样子火化了;没法为他擦脸更没法为他净身,连套 衣服也没法替他换。 秉昆他们帮国庆处理完丧事,已是一九八八年正月初一晚上了。 朋友们全都同意秉昆的主张——国庆的情绪那么糟糕,最好把他与 吴倩分开一段时间。于是,赶超和朋友们强迫国庆暂去秉昆家住,郑娟 去陪国庆他姐,于虹的任务是陪吴倩住些日子。 秉昆家经过抢修,看上去安全多了。一排五根茶杯口粗的钢管支撑 着一根新木房梁,把顶棚托了起来。但顶棚只隔了一半,另一半因缺少 木板就那样与房盖通着了。姐夫蔡晓光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追求完美,要 求把钢管刷成了红色。 秉昆问总共花了多少钱? 蔡晓光轻描淡写地说,没花多少钱,三四个月的工资而已。 秉昆心疼得身子一抖,尽管他明知姐夫绝不会向他要钱的。 蔡晓光遗憾地说,另一半顶棚只得开春再隔了。 秉昆说不隔也行,可以往上放东西。 蔡晓光说那不行,北方不同于南方,没二层顶棚冬天屋里太冷了。他 还问了一句:“红色喜庆,也没征求你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刷成了红色,能 接受吧? ” 秉昆说:“红色是国色,家国一色,挺好 当天,赶超和进步陪着国庆在秉昆家住了一夜。 大年初一的晚上,秉昆撵他俩去陪父母,他俩不走。 国庆已不计较吴倩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他竟怀疑起他姐的心肠 来,觉得可能他姐认为反正房产证已经拿到手了,他这个弟弟写下了绝 不相争的保证书,便开始嫌弃病病慷恨的父亲了。再加上父亲领不到退 休金也报销不了医药费,唯恐成为她的生活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