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阿瓦登旁边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高个男人。他先是狐疑地看了阿瓦登一眼,看到后者沉默地沉在黑色大衣里,他的两只脚交替移动,缓慢地凑了过去,装做漫不经心对阿瓦登说:
“烟,有吗?”
男人说,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而且词与词之间间隔也足够长。这“旁听者”还没有精密到能够完全捕捉到每一个人语速和语调的程度,因此有关部门要求每一位公民都要保持这种说话风格,以方面检测发言人是否使用了规定以外的词汇。
阿瓦登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回答说:
“没有。”
男人很失望,又一次不甘心地张开嘴。
“酒,有吗?”
“没有。”
阿瓦登又重复了一次这个词,他也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烟和酒了,也许是缺货的关系吧,这是常有的事。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旁观者”这一次却没有发出警报。以阿瓦登的经验,以往一旦烟、酒或者其他生活必需品发生短缺现象,这个词就会暂时成为被屏蔽掉的敏感词汇,直到恢复供给为止。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疲惫,红肿的眼睛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的特征,这是长时间挂在网上的关系。他的头发蓬乱,嘴边还留着青色的胡子碴,制服下的衬衣领口散发着刺鼻的霉味。能看的出,他也很久不曾到街上来了。
阿瓦登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耳朵上空荡荡的,没有挂着那个银灰色的小玩意“旁听者”,这实在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不携带“旁听者”外出,就意味着语言不会再被过滤,一些不健康的思想和言论就有可能孳生,因此有关部门相当严厉地规定公民上街必须携带旁听者。而这个男人的耳朵旁却什么也没有。阿瓦登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提醒还是装做没看到。他暗自想,也许向有关部门举报会更好。
这时候那个男人又朝他靠近了一点,眼神变的饥渴起来。阿瓦登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这难道是一次抢劫?还是说他是个压抑太久的同性恋者?那个男人忽然扯住他的袖子,阿瓦登狼狈地挣扎却没有挣开。出乎他的意料,那个男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大吼一声,用一种阿瓦登已经不太习惯了的飞快语速向他倾泻起话语来。阿瓦登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的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我只是想和你多几句话,就几句,我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我叫斯多葛,今年三十二岁,记得,是三十二岁。我一直梦想有一套在湖边的房子,有一副钓鱼竿和一条小艇;我讨厌网络,打倒网管;我妻子是个可恶的网络中毒者,她只会用枯燥乏味的话叫我的网络编号;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大疯人院,里面大疯子管着小疯子,并且把所有没疯的人变的和他们同样疯狂;敏感词汇都去他X的,老*受够了……”
男人的话仿佛一瓶摇晃了很久然后突然打开的罐装碳酸饮料,迅猛,爆裂,而且全无条理。阿瓦登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狂躁起来的家伙,却不知道如何应对;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产生了一点同情,那种“同病相怜”式的同情。男人的话这时候已经从唠叨变成了纯粹谩骂,全部都是最直抒胸臆的那种。阿瓦登已经有五、六年不曾说过这些脏话,最后一次听到这些也是四年前。有关部门认为这都有碍精神文明,于是全部都屏蔽掉了。
而现在这个男人就在公众场合对着他大吵大嚷,似乎要将被屏蔽掉的敏感词汇一口气全倒出来。他的目光和手势并不针对任何人,甚至也不针对阿瓦登,更象是在一个人在自说自话。阿瓦登的耳膜似乎不习惯这种分贝,开始有些隐隐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