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郎是个有福之人,燕老爷那个时候看他被一个人撂在雪地里可怜,收养了他,把他抱到江州来,不过半年,燕夫人竟然就怀了龙凤胎,几乎是欣喜若狂了,都说这燕七郎是个福星,这两个孩子就是他为感激燕老爷好心送来的福报!”
听众闻言哈哈一笑,捧场赞道:“正是如此!”
人声嘈杂,岸边喧嚷。一片笑谈之中,谁也没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个少年背靠树干,席地而坐,像是怕晒,用宽大的帷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白皙精巧的下巴,薄唇微勾,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第一片花瓣,嫣红诱人。
纤长指间一根雪白的芦苇轻飘飘的晃荡着,燕韶懒洋洋的支着下巴,听着众长工口中是个“福星”的自己,轻轻弯唇笑了一笑,却蕴着浓浓的自嘲。
……他哪能算得上是什么福星呢?说是给燕家带来灾祸的灾星还差不多。
前世沈雪停奉皇命南下江州,为方便查案有目的的接近他,他却傻乎乎的全然不知,真信了沈雪停口中只是来江州游玩的公子哥之言,热情款待,与他白日同游,夜里共宴,朝夕相处,亲密无间。如此待了几个月,竟渐渐对他生出恋慕之情。
然而爱恋有多深,绝望就有多么刻骨铭心。
被官府抄家那日,燕府上上下下被戴上重枷镣铐,押解上京落狱,他穿着褴褛囚衣,被单独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来对此场临头大祸百思不得其解,二来忧心爹娘弟妹安危,终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憔悴潦倒,魂不守舍。
就那样生不如死的过了七天,忽然有一天,牢门开了。
燕韶本能的抬头去看来人,却被黑暗之中对方刺着流云纹的锦色狐裘给闪了眼。
“沈大人,这地牢湿滑,您可小心着些。”圆脸狱卒殷勤的声音响起,躬身为沈雪停掌灯,姿态放的极低。
转头时,却又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粗声粗气:“还愣着干什么?!这可是左都御史沈大人,今日屈尊纡贵亲自来探牢,还不快来拜见贵人?”
左都御史,沈大人。
这两个词如同钢针一般直直刺入燕韶的骨髓,让他在茫然之中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冷意。
沈雪停就在他茫昧的目光中淡淡开口:“出去。”
狱卒一愣,连忙称“是”,点头哈腰的出门,将大牢留给他们两个人。
最后一丝细微声响湮灭,地牢空寂,无声,死气沉沉。
只余他们两人,一站一坐,两厢无话。
终是燕韶先开了口,嘴唇干裂,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沈大人?左都御史?”
“沈雪停,你到底是谁?”
“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又有什么目的?”
沈雪停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
他默然许久,才终于启唇,嗓音清冽又莫名暗哑:“我是当今丞相府嫡次子沈雪停,也是左都御史沈大人,当初南下江州,乃是奉皇命暗中调查燕氏军需药品造假一案。燕韶,如今,你落得这般境地……是我对不住你。”
字字句句,锥心刺骨,更令人难以置信。
燕韶仿佛身处大雾之中,听不懂沈雪停说的话,懵懂迷蒙。只于恍然中看到沈雪停的眼睛,便忽然清醒过来。
那是一双极为深幽沉静的眼眸,仿佛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却又藏了几分寒夜之下的绮丽春色,如冬日里傲雪凌霜的梅,美的让人心颤,也清冷高傲的令人屏息折腰。
公子如玉,殊色无双,该是铮铮傲骨,松柏气节。
却甘心为履皇命雌伏人下,何其讽刺?
曾几何时,他们在软帐薄幔之间抵死缠绵,情真意浓。如今虽同处地牢之内,却一个为贵公子,一个为阶下囚,方寸之地,天壤之别。
而这一切,竟然都只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骗局。
“所以,”燕韶宛如困兽,眼眶隐红,“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只是为了将我燕氏一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