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偌大的高沙铺听不到白天叫买叫卖的喧嚣,已经沉入梦乡,变得格外寂静。
许家糖号的小厅里还亮着灯。吸了一阵烟,许盛山把水烟锅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半闭着眼睛默神。管家婆灵子顺手把水烟锅拿过去,细细地擦拭着烟嘴,还用铁扦子剔除烟锅上的烟垢,关切地说:“老爷,都已经三更了,您还不歇息?”
许盛山长长一叹:“唉,第一他们还没回来,我怎么能够心安?”
灵子扭腰哂笑说:“老爷,您年轻的时候去外面办事,不也常常深夜不归么?男人嘛,都喜欢在外过夜的。”见许盛山打呵欠,又讨好地说:“老爷您困了,让我给捶捶背吧。”
许盛山闭上眼睛,让灵子给他捶背。灵子嗤嗤嬉笑,夸奖老爷身体还硬朗,怪不得都说虎老雄心在,倘若娶上夫人,准保还能生出小少爷来。许盛山听到灵子的呼吸异常,睁眼一看,灵子正娇慵地俯倚在自己肩背上。恰在这时,外面传来紧急的狗叫声,一个激凌站起身:“听听,莫非第一回来了?”
灵子好几分失望,幽幽一叹说:“老爷心里只有第一,对他比姑爷还要心疼。”
许盛山听得狗叫声越来越近,赶紧打开大门一看,果然是许第一浑身湿漉漉出现在眼前,向望发背着包袱跟在后面。他大声惊呼说:“第一,你怎么满身湿淋淋?快!快进来!”说着回头招呼:“灵子,快去烧水给第一洗澡!霞天,你快起来,到我房里去拿衣服!”
屋里顿时忙碌开来,连仇兵也闻声披衣起床,关切地问究竟怎么回事。向望发生硬地说,都怪他不小心,失足落进水里,亏得自己和船家把他救起。
许第一苦笑着说:“多亏姑爷相救。我身体结实,没什么关系,好在杨高的陈账收回来了。”说着,把账目交给许盛山。
向望发恼怒地回到卧室,仰在床上横躺着。不多时,霞天从外面进来,他讥讽地说:“大小姐,你可真热情,还亲手去给一个下人拿衣服!”
许霞天并不理会丈夫带刺的话,坐到床边,紧紧盯着他说:“望发,我想问你,第一真的是失足落水吗?他真的是你救起来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向望发腾地坐起,气咻咻反问她,“不是他失足落水,难道还是我推他下水?你没听得他自己说,多亏我相救吗?”
许霞天两眼逼视过去,如同两把雪亮的锥子。向望发恶狠狠盯过来,四道眼光进行无声的较量,他终于闪避开去。许霞天痛心地说:“你的眼睛告诉我,果然是你!你不要强辩了,第一说多亏姑爷相救,那是不愿揭穿,给你、给我、更是给我爹留面子。”
向望发恼羞成怒:“霞天,我好歹是你男人,你凭什么偏向外人,硬要冤枉我?”
“外人?”许霞天蓦地想起,爹严厉地要她不要把第一当外人,尽管还不明白,还是打消了对第一的敌意,“外人也是人,何况他是在给我家卖命,我们不能昧着良心。我不想跟你争吵,爹这时还没睡,我过去看看爹去。”说着,转身走向爹的房间。
许盛山的房门敞开着,老远就能看到第一躺在床上,爹怜爱地坐在床前注视着他,温柔地说:“你呀,也太过认真了。从半江到家里,足足有三十多里路程。既然天色已晚,那位好心的艄公善意挽留,就该寄住一夜,待明天再回来不迟嘛。幸亏吉人天相,不然的话,我会悔恨终生哪!”
许第一眼里闪出感激的泪花,说:“第一深谢老爷关心。老爷,我们身上带着收账的钱财,实在不敢稍有疏忽。”
许盛山感动地抓着他的手,说尽职尽责固然可嘉,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路上无端地遭了凶险,幸好艄公心眼好,可惜没能当面致谢。往后,可得关心自己身体才行。许第一感激地点点头,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许盛山慌忙给他掖掖被头,他不禁流出热泪,哽咽着说:“老爷,您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