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中有林 一 黄鹏(5 / 9)

之前,他跟大姨只见过一面,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大姨来新开农场给自己妹妹上坟,火车两天一宿来,两天一宿回,住都没住。可能也因为爷爷根本不招待,躲山里连面儿都没露,上坟还是吕新开领着大姨去的。总之吕新开那时候就看明白,两家指定有啥大矛盾。刘家姊妹两个,姥爷跟姥姥据说是知识分子,以前在沈阳的大学教书,八十年代末就先后病死了,大姨后来对吕新开说,就是让你妈给气死的。他在沙发里备考那半年,跟大姨每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姨没孩子,男人又不在身边,每天下班回到家,吃完饭就钻进屋里看书,要不就是趴小书桌上画图,反正除了上厕所都不出来。这样的日子,后来总算在吕新开的点灯熬油下结束了,开学前三天,他就迫不及待搬进了学校宿舍,连寒暑假都不回来,除非赶上年节,回来跟大姨吃顿饭,有两年的年三十,大姨去海南过的,他就买饺子自己回宿舍吃。他合计,这样挺好,应该也合大姨的意,他俩都是不爱欠别人的人。

进了门,吕新开先给两只黄鹏倒了水,自己煮了袋方便面,站着几口吃完,洗澡的劲儿都不剩了。眼科医院应该没啥传染病,直接上床,沾枕头就着了。路上就预感,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不过在睡着前的一刻,吕新开的脑袋里最后冒出一个感想——这要是他自己的房子该多好。

第二天去病房看廉加海时,吕新开不光带了猪爪,还有俩鸡架,半斤熏鹳鹑蛋,外加一袋拌腐竹。廉加海心情不错,开玩笑说,这几个菜不整半斤,真挺白瞎。吕新开说,要不是护士看得紧,我真就给你带酒了。廉加海问,你喝酒吗?吕新开说,滴酒不沾。廉加海说,难得。本来吕新开还有后半句:最他妈烦酒蒙子,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见廉加海胃口一天比一天好,心反倒揪揪起来——刚进屋时,正赶上护士换药,廉加海的右眼眶里血刺呼啦,他扭头没敢多看。护士还说,今晚能确定下次手术时间,叫家属来签字。护士走后,吕新开哆嗦着问,大爷,眼睛还能保住不?廉加海说,刚进来时候说能保住,现在又说够呛了,做最坏打算呗。吕新开问,最坏打算是啥?廉加海说,摘除,装个狗眼睛。吕新开感觉喉咙被一大口口水给卡住,连吞了两下,才说出话来,大爷,手术费得多钱?砸锅卖铁我出。廉加海摇摇头,用不着你,我有医保,本来有,等我出院就去要。吕新开没太听明白。廉加海把猪爪放下,说,你真当我是收破烂儿的了吧?吕新开说,你说有时候也送嘎斯罐。廉加海说,那都不是我本职工作,我本职工作没跟你提过吗?吕新开好奇了,没有,大爷你到底干啥的?廉加海说,我是警察,狱警。他瞧出来吕新开不信,又说,我的警官证就在那夹克里怀兜儿,你自己翻。吕新开说,不用了,我信。大爷,那你不上班,收啥酒瓶子啊?廉加海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前年我被下岗了。吕新开又糊涂了,警察咋还能下岗呢?别逗了。廉加海说,是被人顶包了,劳改局的领导贪污,把我们八十二个转干的指标给卖了,一个卖五万,逼我们下岗。吕新开嘀咕,还有这事儿?廉加海拿起猪爪继续啃,说,都告他两年了,等出院我接着告,告赢那天,医保都得给我补回来,这两年去药房买盒板蓝根我都留单子。

第三天傍晚,吕新开拎着猪爪进屋时,中间那张空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扎一根马尾,腰绷得溜直,两只手扣在膝盖上,像个乖学生。吕新开走近了,那女孩一歪头,起身就要走,跟故意躲他似的,打他身边晃过时,瞥见个侧脸,吕新开也没好意思多看,转跟廉加海打招呼,我来了,大爷。廉加海点头,冲女孩说,再坐会儿啊。女孩也没应声,像在惬气,但离开的脚步很慢,趿拉鞋底走路。廉加海主动接过猪爪,叹气说,大了,也管不了。吕新开说,你女儿吧?廉加海说,是不是看不太出来?得亏长相没随我,随她妈了,她妈白。吕新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没吭声,坐上空床,屁股底下还有女孩的体温。廉加海把猪爪放一边,盯着吕新开看了一会儿,你有对象了吗?吕新开说,没有。廉加海又问,你觉得我女儿长得咋样儿?此话一出,吕新开就明白啥意思了,但他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