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诚实地回答我,是你个人的急事还是你家 的急事? ” 秉昆诚实地回答:“我个人的事。” 蔡晓光说:“你个人的事,急也不会是多么严重的事。我饿了,等我 解决了肚子的抗议问题后再听你说。” 蔡晓光的话有那么种说一不二的意味,秉昆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 嘴,没再说出话来。 蔡晓光笑道:“又来你那种傻样,还谎称是我堂弟!我叔和我爸是一 块儿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还穿着军装当着师长呢,人家我堂 弟也在部队当连长呢。我求你了,以后千万别再谎称是我堂弟了!” 虽然撒了谎,有一点竟蒙对了!秉昆撒谎时内心里残余的得意,被 蔡晓光所说的真相的大扫帚一下子扫得精光。 他尴尬极了,有点儿无地自容。 蔡晓光对他的尴尬很漠视,毫无同情,也许根本没看出来,若无其 事地问:“你不饿? ” 秉昆木讷地回答:“也饿。” 蔡晓光说:“还是的。”他大声对周围人喊:“我和堂弟好久不见了,得 找地方请他一顿,否则他会向我叔告状的。你们吃完了休息半小时,之 后都给我下到洞里去啊。我肯定要晚回来一会儿,我不在也要人人都给 我表现得好点儿。谁表现得不好,那可就等于不拿我当回事儿!” 包括那些比蔡晓光年龄大的人,一边吃着馒头喝着汤,一边频频点 头,诺诺连声。 他俩到了校门外的一处小餐馆,里边很清静。刚进去,先在的几个人起身走了,小餐馆里只有他俩了。蔡晓光要了一斤饺子,点了几样凉 菜和两瓶啤酒。 蔡晓光亲自为秉昆倒满了酒,举杯道:“来,咱堂兄弟俩碰一下,祝咱们的爸爸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秉昆心里好不是滋味,低头喝酒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一白当了 别人一次儿子,对方却并不知道;知道了也肯定不领情,反而会认为自 己不配。他觉得蔡晓光说“祝咱们的爸爸”,另一位指的肯定不是他远 在大西北当建筑工人的父亲,而是人家自己的叔叔。 所以他只碰杯,一言不发。他想,才不白当了一次儿子还祝别人的 父亲“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呢! 蔡晓光问:“你父亲今年回来探家不? ” 四年多以前,蔡晓光问到他父亲时,说的可是“伯父”。现在,变成“你 父亲” 了——连秉昆那简单的头脑也感到几分无可奈何的世态炎凉。 他淡淡地说:“不了。他们那儿号召与国家共度经济困难时期,改三 年一次探亲假了。” 这时饺子上来了。 他心绪不宁地说:“晓光哥,我求你的事是……” 蔡晓光说:“吃,吃完再谈。” 他便只有忍住不说。 蔡晓光也不再说什么、问什么,不与他碰杯了,只顾自己吃自己的,喝 自己的,仿佛对面的他根本不存在。这使他无法判断蔡晓光是愿意见到 他,高兴与他共进晩餐,还是恰恰相反,不得不大面上过得去地虚情假 意地应付。 他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你变了。” 蔡晓光不禁抬头看他,将刚夹起的饺子放下,认真地问:“哪方面? ” 他说:“深沉了。” 蔡晓光笑道:“嘿,你小子,嘴里都能说出深沉二字了,证明你也变 了嘛。给我乖乖地吃,什么鸟话都不许再说了!” 一九七二年,在A城,“鸟话”“鸟人”成了男青年们的口头禅。本 市批林批孔大批判小组的几位专职秀才在大字报中率先将孔子和林彪归 为“鸟人”,将他们的话统统贬为“鸟话”。小青年们认为秀才们的话当 然特有文化,鹦鹉学舌,仿佛自己也引导了语言新潮流。 二人终于吃罢。秉昆觉得那是他吃过的时间最长的一顿饭,其实也 没太久,只不过半小时左右。 蔡晓光悠然且享受地吸上了一支“凤凰”烟,秉昆看呆了。他原以 为蔡晓光也会是个一辈子不吸烟的人,没想到蔡晓光已吸得样子那么老 到了,而且吸的是“凤凰” !那种烟当年只有上海出,也只有在A市的 特供商店才买得到。普通人吸不起那种五角钱一盒的烟,得求神通广大 的人方可买到,买到了也必是为了求人送礼。 秉昆难为情地说:“没想到你会吸烟了,我也没……就……” 蔡晓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