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上洋洋洒洒数千字,与其说是一篇文章,倒不如说是替谁开了张书单。从经史到地理、军事,再到财政、外交,乃至诗歌、辞赋、散文、志怪小说一应俱全,而一一列出其流派之最精者,以三言两语概括其宗旨。
若不是亲眼见了这封书笺,许即墨决想不到虞淮安竟有如此学识,他也才不过二十四岁,读过的书竟可以媲美许多钻研一生的老学究了。他已暗示得如此明显,许即墨就是傻子也已明白所谓“打扫书房”不过是个幌子,虞淮安是在对他暗加指点,又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安心读书不怕被旁人窥探的场所。
可虞淮安为何要这么做?
许即墨百思不得其解。此前他佯装顽劣,对太学的功课也装作一窍不通,为的就是叫北梁人放松警惕,对自己也能少刁难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他十四岁便已深谙之。
早些年他初到北梁时,梁帝可是明明白白下了令,不许世子接触任何与经国安民有关的书籍,小说话本倒是随他看,为的就是给南魏养出个不学无术、不知民间疾苦的继承人。实际上梁帝巴不得他日夜笙歌,后来还是虞淮安据理力争,才替许即墨争取到了入太学的机会。当时许即墨就站在朝堂上,眼见着虞淮安瘦削挺拔的脊梁与梁帝气得发黑的脸色,心底暗笑这小侯爷还真是个痴的。
纵使得到入太学的机会又如何,他还不是要浑水摸鱼,装作一副草包样。这些年许即墨的面皮已锻炼得足够厚,完全能坦然面对太学先生们或指责或鄙夷的目光。尽管如此,他却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忆起虞淮安那道傲然不屈的背影,而后“他对我失望吗”一类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
如今虞淮安既已识破他的伎俩,不与北梁那群人同仇敌忾倒也罢了,怎的反而回过头来正儿八经教他什么“治国之道”?就不怕自己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么?
许即墨心里清楚,虞淮安这样做纵有千百种理由,其中也绝不包括借此向南魏示好。
就他所见,虞淮安对北梁那叫一个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估计就是皇太子叛变了他也不会叛变,也不知那北梁皇室是救过他的命还是怎么的。许即墨自己是桀骜不受束缚的性子,故而实在理解不了虞淮安这种一根筋的忠臣作派。
理解不了他干脆不理解了,伸手拿过那部厚厚的《春秋》,就地翻看起来。这书外皮看着新,里边竟密密麻麻到处是虞淮安的批注。这一下倒真勾起了许即墨的兴致,他倒要看看,同样一本书虞淮安能看出什么跟他不同的门道来。
本想随便看看而后趁机嘲笑一番,没想到他这一看,便是大半日。直到西沉的斜晖透过窗棂晃了他的眼,他才倏然回神,感觉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这些年在北梁,许即墨早已听腻了他人夸虞淮安厉害。然而虞淮安谦逊亲和,人前从不过分露才,他便也只当那些夸奖是官场中的客套。今日一读此书,许即墨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有多厉害,无怪乎他是北梁最年轻的上卿,无怪乎梁帝对他如此看重,明摆着将他作为下一任帝王的丞相来栽培。
这本《春秋》于许即墨来说不过一堆记载不详的史料,可今日借着虞淮安的眼看来,却见里头是非曲直、君臣大义,无不条分缕析,斩截不可移易。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些史实不只是死去的人事物,亦可作为处理当今时事的参考。在书中那些记载军事、法令等的条例下,亦多可见虞淮安自己的评判与思考,拿出去无不是对治国极有参考意义的高见。
即使傲气如许即墨,也不得不承认,虞淮安之真知灼见断然非他所及。有些深义若非经虞淮安指点,许即墨压根见不出来,也无怪乎他此前一直未能正视此书之价值了。
他这一读,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索性偷摸着将书拿了回去,一直到熄灯睡觉才恋恋不舍地合书放下。
不得不说,文字是个神奇的东西。许即墨与虞淮安相识七年,向来与他离心离德、处处提防,只觉对方待自己不合常理,居心难测得很。而今自这些批注中,许即墨却仿佛见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