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俺穿得破烂,都没人多看俺一眼,也没人知道俺是女娃。再说了,如果不是俺,也没人给他正骨啊?这不有违医家之仁心吗?俺也是按爹的教导行事呢。”
“如此说来,今天是俺家月儿从医开始的第一天?”周思廉苦笑。
“有福同享,有粮分吃。俺去把高粱送一份给后巷的卫婆婆,再给金达子一点,”小乞丐得意地露齿而笑,“爹,你好生呆着,现在,周家有女初长成,俺十六了。哈哈,是俺养家了,今晚吃俺的诊金。”
城里闹粮荒,无儿无女的卫婆婆已经七十岁,哪能再找到粮食吃呢?也就靠着小乞丐三天两头送点东西救济,拖过一天算一天。而年已十六岁的朝鲜人金达子为了躲避抓丁,一直藏在地窖里不敢出来,靠着他娘找吃食也是饱一顿饿一顿。
周思廉瘸拐着腿、扶着门框,看着小乞丐在夜色中溜出后门去送粮,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等小乞丐拐进卫婆婆屋子,周思廉又回到床前,弯腰把床下垃圾篓拿出来。
垃圾篓里的草黄纸里,裹着一团团的血痰。
周思廉叹口气,拿着垃圾篓,一瘸一拐地走进灶房,把草黄纸全部丢进灶肚里。
咳血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病,还能拖多久?北平的佟家人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女儿呢?
周思廉坐在昏暗的光线里沉思。
小乞丐送完粮食回来,进内屋将身上的破烂衣服换下,重新穿上一件蓝色碎花夹衣出来。他打来水洗脸,使劲地揉搓着脸颊,不一会儿,脸盆里浮起一层红红黑黑的泥膏,脏了吧唧。
他换了清水再洗头。
他把原先戴在手腕处的木珠摘下,在清水里轻轻荡荡,再沥沥水,然后郑重戴在脖子上。
他细腻粉嫩的脖项衣襟里还藏着一个珍贵的羊脂白玉玉佩。玉佩是一尊白衣观音,头束高髻、戴化佛冠,顶披白纱、跣足踏莲花。而玉佩绳打着象征金玉满堂、平安吉祥的蛇结。
小乞丐将两件首饰捧着,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唇际荡开一抹浅浅的微笑。
在这温润的一吻之间,屋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
当小乞丐洗好脸、梳好头发,再腰杆打直抬起头,却与此前的人已是两样。
换却冰肌玉骨胎,丹心吐出异香来。
昏暗的煤油灯下,是一个鲜嫩如出水芙蓉一样的水灵女儿家,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聪慧和狡黠的笑容,俏脸如花,唇红齿白,粉面桃腮,湿漉漉的头发漓漓拉拉着水珠儿,一溜儿整齐的刘海——他哪里是什么小乞丐,分明是一个十里八乡都俊俏无比的小丫头。
这便是周思廉的独生女儿佟新月,年方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