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那名男同学介绍,一套作品被某家高级会所购做陈列,才算有了笔收入。会所老板是个长辈,妻子老乡,诚意劝妻子谋生第一,在家开班教小孩子来钱能快,妻子跟我商量过后,把旧家改装成了工作室,开班招生。那两年日子过得,热闹成为一种被动,每天都有七八九岁的小孩子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乱窜,使我心烦,开始躲去咖啡馆写作。没承想班办开了,学生很快从两三个发展到十几个,偶尔母亲们跟着一起上课,当亲子互动,小六十平再也容不下那么多人跟他们的随堂作业,随着妻子的收入也越来越可观,才动起搬家的念头,想着挺进高档小区,学生的家庭条件更好,学费也敢叫高个台阶。
我躺在北屋的宜家同款单人床上,听见五百米外的四环桥上,接连有大排摩托的引擎声轰隆而过,像一队围猎中的猛兽互打暗号,其间夹杂进一声微弱的求助声,从南屋传过来的,是妻子的声音,她求我去帮她把窗户打开。隔着客厅她说,实在不想动了,不好意思。我一天内第二次走进南屋,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上衣也脱了,全裸躺在床上。我担心开窗她容易着凉。妻子说,我太热了,一直出汗,受不了了,求你。我只好打开窗——就是那个瞬间,那恶臭第一次跟我发生了正面冲突——酸腐,刺鼻,似有形态,裹挟着这世界全部的污秽与邪祟,迎面将我整个人扑倒,直攻颅腔,呛到我两眼发花,泪水直流,等我再扭头看床上的妻子,她竟哭了起来,更准确说是悲鸣,赤条条仰面朝天,像刚刚被仇人给玷污——到底是心里多阴暗的人,才能想得出如此邪恶的一句修辞安在自己妻子身上?不,这不是我干的,是他妈那恶臭干的,我的邪恶不该算在我头上,再具体一点,应该算在那只死猫身上——月光下,我探出半个身子挂在窗框上,强锁鼻息,把脸贴得不能再近去反复确认——它确确凿凿是一只死猫,一只灰色的死猫,学名应该叫蓝猫一它平躺在空调外机与墙体之间的水泥台上,整个身子已经干瘪,假如不是微张的小嘴里露出两颗尖牙,乍眼看,还以为是一条墩布头。
第五天的早上,妻子离开了,留下我独自面对物业经理Andy。前一天夜里,我跟妻子吵了一架,分居半年里我们都没有吵过架,当然此前毕竟没有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死猫夹在彼此中间。妻子认为我应该立刻想办法将猫尸清除,比如找把铁锹,一锹铲到楼下,再洒信纳水和消毒液盖味儿。可我偏不干,我坚持保护现场,我要等物业经理还有房东上门来给个说法。我甚至将窗户大敞,任秋风把恶臭请进家中每一个角落,我必须让他们一进门就被熏个大跟头,必须让他们体会到我的愤怒。妻子骂我有病,本来两天后就要在新家重新开课,臭成这德行,孩子跟家长还怎么进屋?如果我不处理,她就回旧家去上课,反正那边还有半个月才到租期,正好还剩全套家伙事儿跟烤箱没搬过来。我无所谓,真的,恶臭,死猫,整件事,都跟妻子没关系了,这是我的事了。我当着妻子的面给物业经理Andy打电话,先骂了十来分钟撒气,对方只说太晚了,明天一早就过来,还有死猫他真的不知道,这个房子他带人看过多少次,从来没闻到过恶臭。我想他是真把我当傻子耍了,所以做好了等他来打一架的准备。打电话的十几分钟里,妻子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个小箱子,她说要走我不怀疑,她从来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只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心里如今只装得下一只死猫。
可恨Andy的脾气太好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男青年,每天的工作就是跑腿儿跟被挑刺儿,脾气怎么可以这样好?他的好脾气令我的愤怒无的放矢,只剩在心里讽刺他的英文名,好像每个在高档小区的物业经理必须起英文名,以前在百子湾住的时候就不是,一水朴实的中文名。Andy站在空调外机跟水泥台之间的空档里,面戴两层口罩,转身费劲,弯腰用铁锹铲起猫尸,同时对窗户内两手撑开黑塑料袋的我说,哥,你先消消气,回头我再派人来做消毒杀菌,除除味儿,估计得散个几天。气我是消了,却陷入更深的困惑——这只猫为什么死在如此诡异的地方?十七楼,它不可能是爬上来的吧?每层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