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目光相交的第一个瞬间回魂。现在我后悔了,假如婚后我没有戒酒就好了。清醒是爱最大的敌人,一对爱人至少有一个应该永远是醉的。
我醉得厉害,躺在南屋妻子的单人床上,一整个下午睡了过去,天照旧黑了。四环的鸣笛声渐稀,不用看时间就猜到已经过了晚高峰,八九点之间。空酒罐夹杂在一地泥塑中间,它们是我的作品,千篇一律,对比之下,妻子跟孩子们的作品突然好看起来。我爬起床,再次站到窗前,对面1701的灯亮起来了,透过窗帘,可以见到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四处游移,忙叨的样子像是刚回到家。于是我再次拎起地上的黑塑料袋,忍住头疼出门。出了门我才想起,还没给妻子寄睡袋。
从陈小姐的家,反望我家的窗户,漆黑如洞。陈小姐,是我能想到最礼貌的称呼。我站在陈小姐家的客厅中央,黑塑料袋一直拎在手里,不知道该放哪好。陈小姐给我开门时,表情没有一丝意外,她说猜到我会来,Andy早上打过电话,讲了大概。陈小姐的平静反倒令我措手不及,憋了一肚子的愤怒跟疑问全都吐不出来。Andy没有夸张,陈小姐确实很漂亮,而且是素颜看上去就很漂亮,身上套一件白色高领毛衫,牛仔裤,光脚。陈小姐说,坐吧。我坐进沙发里,贴一边,黑塑料袋摊在腿上。客厅里的家具很简单,但衣服散落各处,显得很乱。陈小姐从厨房拿来一罐可乐递给我,自己盘腿坐在地上,说,你喝酒了?我点头。陈小姐又说,没想到你把它也带来了。我说,闻到臭了吧?陈小姐摇头,说,只闻到你身上的酒味。我说,不可能。我甚至想要当场把袋子打开,把死猫扔到她的面前,可是面对一个女人,一个漂亮女人,我还是怯懦了。我问,所以你承认猫是你的?陈小姐说,不是,不过我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两年了,但我可以跟它和平共处,所以从来没觉得它臭。我发现它的那天,就是我离婚的第二天。我的怒火重新被点燃,高声说,你撒谎,这只猫只可能是从窗户跳出去的,或者就是你把它扔在那里的,活活把它饿死!因为你对它烦了,厌了,看不顺眼了,心理扭曲,你折磨它,遗弃它,你享受整个过程,它被困在那里一定会叫,会哀号,会求救,你不可能不知道它就在那里,但你就是假装听不见,你眼睁睁看着它一天天一点点地死掉,你为什么还不承认?这就是你的猫!你谋杀了你的猫!
许久,陈小姐都没有再说话。我胸膛鼓着,上气不接下气,最终没忍住,把黑塑料袋甩在她面前的地板上。陈小姐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解开了袋子,动作轻柔。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很像我妻子的手。她朝袋子里看了一眼,随后站起身,活动两下腿,说,你跟我来。她手中提着袋子,转身走进南屋。我不明白她的举动是何意,但我清楚这套房子的结构,南屋是主卧,自带浴室,当她的声音伴着回音再传回客厅,我就知道她在浴室里。你过来。那个声音说。不懂为何,我的身子乖乖听从指挥,就像我自己笔下那些没有灵魂的角色一样,前脚拖着后脚,一步步走进了南屋,走进了浴室,眼见的是,那只死去的蓝猫正侧躺在浴缸里,保持我刚刚发现它时的身姿——我不是色盲,可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一个问题——为什么明明是灰色的毛,却叫蓝猫?我的妻子,一个画家,一个颜色的专家,曾经也被我问住,至今也没人回答我这个问题。陈小姐没说话,拧开水阀,调配了一下冷热水,握着花洒朝死猫身上淋。她说,它是你的猫啊。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爆炸,瞬时间说不出话来,机械地接过陈小姐递到我手中的花洒,继续清洗起死猫。猫一动不动,身上的灰色却追随水流潺潺地淌入下水槽中,它正在一斑斑,一块块地现出底色——它是一只白猫,白得惨黯。不知
何时,陈小姐关闭了水阀,一只湿漉漉的白猫,安静地躺在浴缸里,仿如刚刚历经了一场狂奔后在休憩。陈小姐说,它等了你两年,你再认认它。我浑身颤抖着,弯下腰,双手捧起它的脸,微微扭向我的脸,就在它紧闭的双眼之间,鼻头以上,一道闪电劈向我。我听见一个女声在我的耳边轻柔地说,它一直在等你,可惜来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