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他又出了门,打车回了四院。
进到病房,吕新开没有再坐中间的空床,直接坐上了廉加海的床尾。廉加海面朝墙侧卧着,左眼压在枕头里,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睡着呢。吕新开坐的方向对门,只有头顶一根灯管还亮着,才发现第一张床的大高个儿应该是出院了,病房里就剩他们俩人。吕新开假装回头看天,其实在偷偷观察廉加海。窗外夜色淡蓝,大风天把夜空多吹出了几颗星星,就在此肃静一刻,半导体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由小渐大,这回是刘兰芳的《杨家将》。原来廉加海没睡,拧开了半导体,又把手收回枕头底下垫着。俩人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听完了一整段,直到插播广告了才开口说话。吕新开说,大个儿出院了啊。廉加海说,是个消防员,伤得不重,眼睛保住了,刚才老婆给接回家养去了。吕新开问,再手术时间定了吗?廉加海说,后天早上。吕新开说,我请假过来。廉加海说,不用。吕新开说,我给你扒个橘子啊。廉加海说,大夫让少吃橘子,上火。吕新开说,那我明天给你买点儿桃罐头。廉加海说,明天你别来了。吕新开说,大爷,今天是我不对,脾气又急了,不该那么跟你说话。廉加海翻过身来平躺,左眼仰视吕新开,说,明天下班,你跟小婕俩见一面吧,小婕都同意了。吕新开点点头,去哪见?廉加海说,太原街的京九快餐,知道不?吕新开说,知道,没吃过。廉加海说,明晚六点。吕新开说,行。廉加海靠起身来,从床头柜里变出那一千块钱,夹在一本《知音》里,平平整整。廉加海说,钱拿回去,你俩吃饭逛街使。
四月九号。礼拜三。早上一进办公室,吕新开先还大李刚四百块钱,又多给了五十,就当之前替自己值班的感谢费。大李刚嘴上说不用,手还是接了。九点半,小李刚才进屋,脖子上不挎弹壳了,换了条真金的链子。吕新开说,迟到了。小李刚说,我比你来得早,刚在食堂吃饭呢,咋的?吕新开说,你咋不连中午饭一块吃了呢。小李刚说,关你鸡毛事儿啊?你前两天还没来呢。吕新开说,我请假了,大李刚替我班。小李刚说,是不欠削了?吕新开说,就是故意找碴儿,单挑你是个儿吗?小李刚说,臭鸡巴农村人,咱俩出去。小李刚瞄大李刚一眼,见这把没有要拉架的意思,硬着头皮扭身进走廊了。吕新开跟出去,小李刚还要往出走,被吕新开叫住,就这儿吧。没等小李刚反应过来,吕新开从身后一个大脖搂子将他放倒在地,紧跟泰山压顶,膝盖死死顶压对方胸口。小李刚根本上不来气,只听身上泰山冲自己吼,以后少跟我装逼听着没!小李刚嗯。往后摘网子我一天你一天,打鸟你一天我一天,好使不?小李刚嗯。当泰山从自己胸口移走时,小李刚才发现大李刚正倚门口看热闹呢,他的目光随后被一片裤裆遮住,瞪眼见吕新开从自己头顶跨
过,一路出了走廊。
吕新开走上空地,头顶的天空是墙灰白。报着有小雨,看样子下不成,也不影响正常飞行。虽然在机场上班,但吕新开很少抬头看飞机,更没坐过,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飞机,对飞行也没有向往。他更享受跟风景平起平坐,讨厌居高临下。他爱坐火车,最好是能睡上一两宿的长途卧铺,大觉接小觉地睡,醒来也不知道在哪儿的感觉最美。曾经他坐了两天一宿的火车来到沈阳。曾经他的大姨也是坐着那趟车,反方向从沈阳去大兴安岭给自己的妹妹上坟。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曾坐过某一班火车,也或许坐的是长途汽车或者卡车——吕新开突然就想家了,想自己在大山里的那个家。
青年大街的路越挖越宽,越来越难走,班车到大西菜行已经五点半。吕新开飞奔进家,换了身体面衣服,皮夹克是当年妈妈从沈阳就带过去的,收腰蝙蝠袖,是男款,他印象中妈妈常年爱穿男装。等他打车到了太原街,已经六点过十分了。吕新开心里挺愧疚,让人家女孩等自己,不地道,何况人家身体本来就不方便。小跑到地方,他突然又不敢进T,躲在路旁的一棵银杏树后,扫一眼,就发现了挨着玻璃窗坐的廉婕,还是扎个马尾,灰格子衬衫,牛仔裤,白旅游鞋,还是规规矩矩坐在那,腰板绷得直,面前只摆了一杯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