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才喝一口。隔这个距离看,完全看不出来眼睛有什么不一样,没戴墨镜,也正常眨,文文静静一个姑娘。吕新开合计,毕竟还是跟一般人有区别,五米距离应该还是发不现自己,干脆从树后面绕出来,走近两步继续站那看。他感觉自己这样不道德,甚至是下流,但他又挺爱观察她那些小动作会儿拢拢头发,一会儿紧紧领子,每隔几分钟就把手腕上的电子表凑近耳朵,应该是听报时,直到看见她又一次听完报时,起身抻抻衣角,准备要走了,吕新开才看眼自己的表,都六点半了,但他仍然没挪窝儿,目光追着她从门口出来,下台阶很小心,先用前脚掌试探,后脚跟才敢落实,连贯起来,就是拖着地走路,应该挺废鞋的,为啥不整根盲人棍呢?肯定是不想让人当自己是盲的呗,怎么说还是小姑娘,心高。
眼瞅廉婕都领先一段了,吕新开才想起来跟上,始终隔着两三米。几次见路面上坑坑洼洼,吕新开都差一点儿冲上去要搀她胳膊,但她总是能安全渡过,时慢时更慢。一段路下来,吕新开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为她提心吊胆了。原来她是要坐公交车,237,正好跟自己也顺路,吕新开也站一旁等。车来了,吕新开紧跟在后上车,担心她蹬阶会仰下来,双手随时做好推举准备。下班点儿都过了,车上人少,两人都有座,吕新开坐在她斜后方,隔着过道,这是个新角度。月光刚好偏向她那侧,吕新开盯着膝盖上那双手细看,手指修长,像弹钢琴的手,就是指骨节稍粗。就那么一路看着,大西菜行到了,吕新开也没下车,继续坐,又过了两站,怀远门,她下车了,吕新开也下车。下车再看眼表,七点二十五。没走几步,她扭身一拐,进了家门市。吕新开抬头一敬康盲人按摩院。明白了,应该是在这工作。直接跟进去就暴露了,吕新开站在门外,徘徊了五分钟,想想该怎么圆谎,打了个腹稿,才跨进门去。
白炽灯明亮,甚至有些晃眼。进屋右手是收银台,细长条的屋正中摆放了三张按摩床,两个男师傅把边儿各坐一张塑料凳,一个戴墨镜,一个双闭眼,应该都是全盲。再往里瞧,左手还有个里屋,是套间。戴墨镜的起身,问是不是会员,吕新开说,不是。墨镜又问点名找哪个师傅,还是随便,正赶这时候,廉婕从里屋出来了,白大褂正系最顶一颗扣子。吕新开说,这女师傅吧,我不受力。墨镜坐下了。廉婕系好扣子说,进里屋吧。吕新开乖乖进去,里屋又挤两张床。廉婕说,趴下吧。吕新开脱了皮夹克,就近那张床趴下,脑袋刚塞进那个洞里,就听见门被关上。廉婕问,哪儿不舒服?吕新开反问,我能翻过来吗?趴着难受。廉婕说,随便。吕新开就翻过来。廉婕站到他的脑顶正前,说,翻过来就先摁肩了。吕新开说,摁头行吗?脑袋有点儿麻。廉婕不再说话,指节顶住俩太阳穴开摁。吕新开感觉手劲儿太大,耳膜都被挤出噗的声来。吕新开说,哎呀,重了。廉婕说,不重,正好。吕新开奇怪,抬眼仰视廉婕的脸,还真是第一次端详正脸,虽然是倒着,也能看出是标准瓜子脸,下巴短短,鼻头尖尖,有点儿丹凤眼一他大胆跟这双眼睛对视,还是没觉出任何不同,不算特别剔透而已,一下能从中望见自己,一下又消失了——知道了,原来是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廉婕说,你是那个相亲的吧。吕新开一惊,你咋知道呢?廉婕说,认得你动静。吕新开说,咱俩没说过话啊。廉婕说,在病房,你跟我爸。吕新开心说,耳朵果然是灵。廉婕说,我的情况,我爸说了吧?吕新开反问,你咋不问我,今晚为啥约好了没去?廉婕说,习惯了,上个月也有一个没来,上上个月有俩。吕新开说,但是我又来了。廉婕说,来就来呗,按摩还是得给钱。吕新开问,你爸是怎么介绍我的?廉婕说,就说人品不错,在机场上班。吕新开心虚,没讲怎么认识的?廉婕说,没有。她的十指探进吕新开的头发里开始抓,你几天没洗头了?吕新开说,两三天吧,是爱出油。你平时都有啥爱好啊?廉婕说,小时候爱看看书,弹弹电子琴,现在只能听歌,听评书。盲文书太贵,也买不起。我眼睛不是天生的,知道吧?吕新开说,知道。你爸说你以前学习可好了,写书法还得过奖状。廉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