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来找廉加海的人,是他的姑爷吕新开。那天已经是半夜,吕新开骑一辆摩托车,人是醉的,后坐垫上绑了个长条的东西。他把车停在砖房门外,卸下东西,摘去外面裹的两层挂历纸,里面是一杆猎枪。廉加海从屋里出来,被他吓了一跳,问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吕新开叫了声爸,说,你别害怕,给小婕报仇的事,就交给我,你不用管。吕新开被廉加海拉进了屋,摁坐下,还一直要酒。廉加海说,别喝了。吕新开就突然哭了起来,说,爸,我要报仇。廉加海说,孩子啊,你傻透腔了。吕新开又问廉加海,你不是说找到卫峰了吗?人在哪儿呢?说话不算数?廉加海说,昨天又接到电话了,卫峰说他一定会来,叫我先别再找他。你赶紧把枪送回去。吕新开说,我不回去,我就搁这儿等他,只要他有胆儿来。说完自己又哭了。廉加海说,卫峰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廉加海又说,我这两天在想,可能有些仇,根本没有仇人。我一辈子的仇,都不知道找谁报。吕新开抹着眼泪说,爸,我听不懂。廉加海说,这件事你再也不要管了,我会处理,你现在就回机场去。
那天晚上,吕新开还是在砖房里睡了一宿,他太醉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时走的,临走前给廉加海跪下磕了个头。廉加海说,回去好好认错,其他你放心,爸会办妥。
吕新开骑摩托离开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背影像一个人。一年以后,吕新开出狱回来,我发现他们俩连模样也越长越接近,生人甚至会当成亲父子。出狱后,吕新开每个月都带吕旷过来一趟,爷儿俩喝酒,吕旷就在野地里自己玩。吕旷特别淘气,喜欢枪,夏天拿一把毗水枪,胡乱往哪棵树底下浇水,后来闹他姥爷给买了一把塑料手枪,可能因为我正对着窗口站,他从屋里往外射时专爱瞄我,偶尔也瞄我头顶落的麻雀和乌鸦。还好是塑料弹,打在身上并不疼。我算是看着那个孩子长大的,他直到上了高中,每年还会来这里住上一段,几年时间,个子蹿得比我还快。还是在某一年的春天,突如其来的感想令我为之一震——原来我是在替廉婕看他长大。
那年春天里,卫峰是最后一个来找廉加海的人,廉加海一直在等他。那天是四月二十八号。卫峰到的时候,是黄昏,太阳还没落山。他先坐大巴到机场下车,自己两脚走了五公里过来,灰头土脸。他跟廉加海俩人第一眼见到时,彼此点了个头。卫峰点一颗烟,站在砖房门口抽。廉加海说,等你半个月了,为啥才来?卫峰说,得留时间安排后事,操。廉加海说,以为你跑了。卫峰说,能跑哪儿去。王秀义是不给你打过电话?廉加海承认,打过。卫峰问,都说啥了?廉加海说,啥也没说,但我心里有数儿。卫峰说,事情本来走不到今天这步,算你倒霉,我也认。廉加海说,我就想知道,到底是王秀义,还是她儿子,谁?卫峰踩灭烟头,说,现在唠这个还有啥意思。廉加海说,我就是想弄明白。卫峰说,让你弄明白,就他妈都白忙活了,你永远也明白不了。不可能让你明白。廉加海说,那你又图啥?卫峰不说话,又点起一颗烟。廉加海说,对她有感情。卫峰说,操。那天你要是没赶上我正掏炉灰,你还能猜着?廉加海说,不是猜,家里地板撬了,厨房那把张小泉的剪子跟菜刀都不见了,我就明白一半了,要不也不会进锅炉房找你。卫峰说,你他妈就是赶巧,操。
廉加海跟卫峰一直站在门口,熬走了太阳。卫峰不耐烦说,咱俩别搁这儿废话了,再磨叽我可能改主意了。廉加海说,你可以自首。卫峰说,那孩子马上高考了,你知道吗?廉加海说,知道。卫峰说,他肯定能考上好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廉加海说,我相信。卫峰说,我可以死,但不能自首。廉加海说,明白了。卫峰说,我答应来,你也得跟我保证,保证不再动她娘儿俩。廉加海说,我谁也没想动,证据都没了,但我得给我女儿要个说道。卫峰点头。廉加海说,你招儿挺高明,警察注意力都被你转走了。卫峰说,你说那俩逼养的?都他妈惦记王秀义,多赔两条命,郝胜利不冤。廉加海说,是三条命,三条。卫峰又点上一颗烟,抽掉一半才说,那天我骑车跟了你一路,以为事儿能在咱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