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的。说完自己握杯底磕下桌沿儿,意思跟自己碰过了,其他人随意。我爸假装叫服务员再拿菜单来的空当,大姑就趁机扣住王战团杯口说,就你缺眼力见儿,别喝了。此瞬间,王战团的眼神会突变,扭脸盯着大姑,眼底涌出暗黄色,嗓门压低了说,没到位呢,差一口。每当这一幕出现,一家老小都会老老实实地作陪,等他把最后一口酒给喇完。

反而是在大年夜,我奶跟我爸妈说起最多的就是王战团。我奶说,秀玲为啥就不能跟他离婚?法律不让?我妈说,法是法,情是情,毕竟还有俩孩子,说离就离啊。王战团首次在部队里发病的故事,每年三十我都听一遍。他十九岁当兵,躲掉了下乡,但没躲掉运动。运动闹到中间那两年,部队里分成了两派,船长跟政委各自一队,王战团不愿站队,谁也不愿得罪,双方也都了解王战团的个性,胆小,老实,艮,开大会上发言也默许他和稀泥,但偏偏他业务最强,学问也多,又都想拉拢,就是闹不懂他心思到底想些啥,祸根也就埋在这。某天半夜,在船舱六人宿舍里,王战团梦话说得震天响,男高音中气十足,先是大骂船长两面三刀,后是讽刺政委阴险小人,语意连贯,字字珠巩,最终以口头奸污了俩人的妈收尾。宿舍里其他五人瞪眼围观他骂到天亮,包括船长跟政委本人。第二天,整船停训,两派休战,联手开展针对王战团一个人的批斗大会。船长说,战团啊战团,想不到你是个表里不一的反革命分子,而且是深藏在我军内部的大叛徒,亏你父亲还是老革命,百团大战立过功,你对得起他吗?你对得起自己名字吗?政委就是政委,言简意赅,王战团,你等着接受大海浩瀚无边的审判吧。

王战团被锁在一间狭短的储物仓里关禁闭,只有一块圆窗,望出去,太平洋如同瓮底的一摊积水。没有床,他只能坐在铁皮板上,三天三夜没合眼。有战友偷偷给他供烟,他就抽了三天三宿的烟,放出来的时候,眼球一圈儿血丝都是烟叶色。再次站上批斗台,王战团对着麦克哑了半天,手里没拿检讨稿,反复念叨一句,不应该啊,不应该。顿了下又说,我从来不说梦话,更不说脏话。台下的政委跳起身指着他说,哪有人说梦话自己会知道的!王战团对着麦克清了清嗓子继续,我结婚了,有老婆,要是我说梦话,秀玲应该跟我说啊,算了,我给大家唱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