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4)

赵老师第二次到大姑家,带来两块牌位,一高一矮。矮的那块,刻的是那位女债主的名字,姓陈。高的那块,名头很长:龙首山二柳洞白家三爷。赵老师指挥大姑重新布置了整面东墙,翘头案贴墙垫高,中间摆香炉,两侧立牌位,左右对称。赵老师说,每日早晚敬香,一牌一炷,必须他自己来,别人不能替。牌位立好后,赵老师做了一场法事,套间里外撒尽五斤香灰,房子的西南角钻了一个细长的洞,拇指粗,直接通到楼体外。全套共花费三百块,其中一百是我奶出的。那两块牌位我亲眼见过,香的味道也很好闻,没牌子,寺庙外的香烛堂买不着,只能赵老师定期从铁岭寄,五块一盒。那天傍晚,赵老师赶车回铁岭前,对大姑说,有咱家白三爷压她一头,你就把心揣肚里吧。记住,那个洞千万别堵了,没事多掏掏,三爷来去都打那儿过。全程王战团都很配合,垫桌子,撒香灰,钻墙眼儿,都是亲自上手。赵老师临走前,王战团紧握住她的手说,你姓赵,你家咋姓白昵?你是捡的?赵老师把手从王战团的手里抽出,对大姑说,要等全好得有耐心,七七四十九天。

王战团遵嘱敬香的头个把月里,病情确有好转,目光也柔和了,一家人多少都宽了心。尽管如此,大人们还是不肯让自家孩子跟王战团多接触,唯独我偶然成例外。一九九八年夏天,我爸妈双双下岗。我爸被另一个下岗的发小儿撺掇,合伙开了家小饭馆,租门脸,跑装修,办营业执照,每天不着家。我妈求着在市委工作的二姑夫帮忙找活儿干,四处登门送礼,于是我整个暑假就被扔在我奶家。王战团平日没事儿最爱往我奶家跑,离得实近。有时他就坐厅里看几个老太太推牌九,那时他被大姑逼着戒烟,忍不了烟味时就拎本书下楼,脚丫子上阵赢老头儿棋。我奶当他隐形人,老头儿视他眼中钉。我跟王战团就是在那个夏天紧密地来往着。有一天,我奶去别人家打牌,王战团进门就递给我本书,《海底两万里》。王战团说,你小时候,我好像答应过。我摩挲着封面纸张,薄如蝉翼。王战团说,写书的叫凡尔纳,不是凡尔赛,我嘴瓢了,凡尔赛是法国皇宫。我问,啥时候还你?王战团说,不用还,送你。我说,电视天线坏了,水浒传重播看不成了。王战团说,能修。我说,你修一个。王战团说,我先教你下棋。我说,我会。王战团随即从屁兜里掏出一副迷你吸磁象棋,记事本大,折叠棋盘,码好子,摊掌说,你先走。我说,让仨子。王战团说,不行。我说,那不下了。王战团说,最多两个。我闷头思索到底是摘掉他一马一车,还是两个炮,再抬头时,王战团正站在电视机前,掰下机顶的V字天线,嘴叼着坏的那根天线头使劲往外咬。我说,这能好?王战团说,就是被灰卡住了,抻顺溜儿就行了。他嘴里叼着天线坐回我对面,一边下棋一边咬,用好的那根天线推棋子。王战团说,去年没咋见到你。我说,我上北京了。王战团说,上北京干啥?我说,治病。王战团说,捋你那舌头?我说,不下了。王战团再次起身把天线装回电视机顶,按下开关,电视画面历经几秒钟的雪花后,恢复正常。王战团说,修好了。我说,也演完了。王战团说,你看见那根天线没有,越往上越窄,你发现没?我说,咋了?王战团说,一辈子就是顺杆儿往上爬,爬到顶那天,你就是尖儿了。我问他,你爬到哪儿了?王战团说,我卡在节骨眼儿了,全是灰。我不耐烦。王战团说,你得一直往上爬,这一家子,就咱俩最有话说,你没觉出来吗?虽然你说话费劲。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结束,我爸跟发小儿的饭馆开张,生意火得出奇。我妈也有了新工作,在妇联的后勤办公室做临时工,看仓库,虽然没五险一金,仍比以前在厂里挣得多。小家日子似乎舒服起来,我更没理由把夏天里跟王战团交往过密的事告诉他们。同年秋天,我第一次亲眼见证王战团发病。那一回刺激,来自我大姐王海鸥。当时王海鸥处了个男朋友,叫李广源,是她在药房的同事,抓中药的,比她大八岁,离过婚,没孩子,但王海鸥还是大姑娘,之前从没谈过恋爱。李广源二十出头就混舞场,白西裤,尖头黑皮鞋,慢三快四,搂腰掐臀,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