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地卡罗食人记(2 / 11)

我第二次复读时直接反抗,而不是将积怨化作出走的动力。为防湿鞋,我循着前人瞠出的深辙落脚,沉重的背包在身后颠颠晃晃,就在我正准备横穿过街时,一阵风卷雪扑面,猛然间令我察觉,这条街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身后的九中门前,初中生们身着整齐划一的橙黄色校服,坎坷而有序地自八方涌入校门,似群蜂归巢,整幅街景呈现往日罕见的平静,我这才意识到,是花大姐不见了。花大姐是个疯女人,袒胸露乳不分寒暑,以七彩斑斓的纱巾绕颈遮面,早晚雷打不动地在九中门口拦截男同学,嘴里唤着自己早夭爱子的乳名。但凡被她逮到,就要挨亲,腥臭的涎水在男孩们的脸蛋上拉丝。受害者之间疯传,遭花大姐一吻,三天之内烂脸。但事实相反,唾液淀粉酶反而缓解过几个少年的青春痘,颇为讽刺。关于花大姐,这条街上还有另一个传言:若哪天不见其踪影,必生灾祸。据我姥姥忆述,多年间花大姐仅失踪过三回:一回地震(本市罕有地震);一回暴雨淹了整条街;再一回,雪下得比现前还大,一栋平房被压塌,砸死一家四口。奇就奇在,三回事发的第二天,花大姐都再次如常现身,仿佛成心躲灾避祸。联想至此,我不免心生忌讳,却也顾不得更多了。

推开玻璃门,挂有圣诞老人的摇铃不停在身后晃响。我用力跺净鞋面跟裤脚上的新雪,抬眼环顾,真有几个客人。门口的立牌上写着:自助早餐,每位十五元。我记得,刚开张那年还是十元。只见有人从一排不锈钢保温炉中取了食又坐回,盘中是包子、花卷、馒头片、茶叶蛋、小凉菜,拿碗盛粥或者馄饨。我不懂,为何一家西餐厅卖中式早餐。肚子终于开始叫了,但我仍不想吃,说实话,十五元也不便宜,我身上一共只带了四百多出门,从我爸存现金的糖盒里偷的。我找到一个靠窗边的空桌坐下,正对十字路口,近前有一根电线杆,灰沉的天空被它一劈两半。胸前的方桌盖着蓝白格布,桌心压着小白瓷樽,一朵玫瑰插在其中,套拉着头。店内,一个母亲将刚剥好的茶叶蛋掰开两半,半颗塞进小学生儿子嘴里,自己叼半颗,拉起儿子出门,大风把母子俩顶回半步,母亲疑似被蛋噎住,缓了几秒,完成吞咽,再度推门才成功。两名身穿九中校服的男生,偷偷往不锈钢饭盒里倒了半盘炸馒头片,塞进书包,也迅速起身走了。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卡西欧电子表,八点整。最后剩三个男人,分把三桌,其中一个留八字胡,一边吹着热粥,一边翻《华商晨报》。这人我认得,是个锁匠,他的铁亭离这不远,但一个锁匠为何能消费得起十五元一位的早餐,且如此从容?我狭隘地想,他或许是方圆五里内唯一的锁匠,千家万户的门被他垄断。一个穿西装马甲的年轻女孩来到我跟前,凑近看,马甲满是油渍,她打着哈欠朝我伸手。我想过跟她直说,我只是坐在这等人,最多再有半小时,就要跟心爱的女孩一起私奔,这里再不会有人见到我们,不如就当我从没来过?可恨我这人从小怕事,只能乖乖掏出十五块钱,交到她手上。油马甲一个长哈欠打完,说,盘子自己拿。同时,门口的圣诞老人再度作响,一个头戴前进帽的高大男人推门而入,黑色皮衣,单手拎一个尺余长的棕木盒子。此人进门后,先是站定,拔了一下腰身,更高了,紧接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但明显不是看我,似在找人一一正是这一眼,被我给认出来——魏军,我老姨夫。准确说是前老姨夫。我试图闪避他的目光,而他已将头转向另一边,直接走到锁匠面前,坐下,背对我的方向。木盒被端上桌,看样子两人不像偶遇,锁匠应该也在等他。

我承认,魏军一度是全家我最喜欢的大人。他为人风趣,懂情调,尤其会讲故事。每逢家族聚餐,他都是桌上活跃气氛的那个。但他酒量奇差,总被我爸喝进桌子底下,哪回还能站稳,就会揽过我妈的腰跳交谊舞(老姨不会为此生气)。他跳起舞来也派头十足,很像是电视剧里那些混迹上海滩的民国公子哥。不只是我,连我表妹(大舅女儿),也很喜欢他。但他跟老姨没孩子,我妈说,要是有孩子,他俩也不至于离婚。早年魏军是没有工作的,用我姥话说等于盲流子。我老姨说死也要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