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几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在那次体检中查出了癌症,上访没要到钱不说,反赔上条命。我爸虽然嘴上不说,却有意开始锻炼身体,每天早起去八一公园里甩鞭子,还拜了位师父,委托仍在厂里工作的徒弟,打造出一条称手的钢鞭,自己往鞭头绑红缨。徒弟没好意思要钱,反正料都是厂里觅的,也没人管。钢鞭应该是我爸这辈子唯一侵占公家的财产。后来有一天,我爸提议带我去八一公园遛遛,参观一下他每天锻炼的场地。到地方发现,开阔的空地上,凭空出现数个方方正正的巨大冰块,间距规整,一半已经有了造型,像是巨人下的国际象棋。走近了,才发现最中心的那块,正有个男人对其艺术创作,雕的像岳飞,说赵云也行。冰雕展啊。我爸嘀咕。我讶异的是,雪还没下,冰哪里冻的?我爸说,可能从更冷的地方运来的,哈尔滨,漠河,也可能是西伯利亚。我随我爸上前,他问男人,空地要占多久?男人凿着冰块说,五个月起码,冬天多长我多长。我爸像是自言自语,五个月我都不能甩鞭子了?男人嘴欠道,甩个鸡巴,操。我爸就把他给打了,夺过他手中的凿子,骑在身上,准备朝脸下手的一刻,又突然停住,从他身上下来就走了。全程我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最后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走,看着他放松着自己的右拳,关节上还沾着陌生人的血。
一瓶酒快下去了,魏军比我慢。锁匠此时捧着木盒来到桌前,向我跟魏军展示,中间是把密码锁,得用锯,电锯。我观察,密码锁有四列数字拨轮,看上去固执而可靠,虽然我数学最差,但也知道,若凭排列组合来解,至少也得一年半载,看来它难倒了方圆五里内唯一的锁匠。魏军说,你看我长得像电锯吗?锁匠说,别跟我抬杠,是真没招儿了。我建议道,为什么不直接把木盒给锯开?魏军说,盒子是古董,明清物件,值不少钱。随后对锁匠说,那你就找个电锯。锁匠说,你他妈泡我呢。我问,这把锁是谁上的?魏军说,你老姨。我说,我老姨生日多少?魏军说,试过了,不对。我问,你自己的呢?魏军摇头。本来应该紧张崔杨的我,莫名对这把锁起了兴致,上手试了下我姥的阴历生日,也不对。油马甲此时端来两份牛排,两整块平摊在盘子上,黢黑,淋着酱汁,旁边点缀着胡萝卜片,两副刀叉攥在她手中。锁匠目不转睛,口水快流下来。魏军说,你也有份,回那桌吃去,继续钻研,自己想办法。锁匠说,加八十块钱。魏军说,那你还得找我八块呢,牛排就八十八。锁匠“操”了一句,端着木盒坐回去,赶上他的牛排正上桌。
魏军问我,吃过牛排吗?我诚实回答,第一次。魏军动刀切牛排,说,这玩意儿在秘鲁特别便宜,南美洲产牛。我也启动,却怎么都切不开眼前的牛排,烦躁无比。魏军已经进嘴,嚼着说,整老了,一般得问几分熟。我说,你总吃吗?魏军说,我记得第一次吃,还是带你老姨,就在彩电塔顶上的旋转餐厅,老贵了。那天你老姨过生日,想说带她潇洒一把,登高望远,观赏一下城市夜景。我问,你俩那时候感情还挺好?魏军说,好是好过,谁跟谁一开始都好过,都是后来不好的。我说,肯定有一直好的。魏军说,反正我没见过,过到最后都一样。我问,离婚是因为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魏军说,感情多复杂啊,现在给你讲,你还是听不懂。就拿我跟你老姨举例子,感情有过吗?有,现在也有,感情不是牛排,能一刀切。但是你老姨后来是真疯了。我打断道,她确实脾气不好,那你也不该这么损她。魏军继续说,她想要我一辈子对她都跟刚搞对象一样,你觉得可能吗?那不是疯了是啥?哪有人是一辈子不变的?
我生气,我的刀子太钝,牛排毫发无伤。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他气花了眼,眼见自己的指甲长出有一寸长,几乎媲美花大姐。一怒之下,我直接上指甲割牛排,竟一劈两半,再试一下,四分之一块又下来,顺势用指甲扎着送入口中,就着酱汁塞满嘴。魏军埋头吃,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的发生。我怀疑自己是醉了,空腹喝酒容易醉,可再次用指甲蹭一下自己的脸,仍觉尖利无比。魏军低头吃着说,你老姨这个人,什么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