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有故事,又想要过日子。但是人不能贪心啊,只能图一样,我只会讲故事,过不了日子,讲完了故事我就该走了,可你老姨不放我走,最后完全变歇斯底里了,女人疯起来比啥都要命。这回换我低下头,刚刚已趁他不注意,用指甲把剩下的牛排全部分割成了小块,换回叉子依次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魏军抬头,端起啤酒说,我知道,你现在正是谈恋爱最热乎的阶段,我这些话你肯定听不进去,但是我告诉你,生活,感情,都是一个圈,最后没有谁能跳出去,等你在里面打转,转到我这个岁数,就全都懂了,但是也晚了,所以我现在跟你说这些,让你早点明白,到时候就没那么难熬。我回来以前,顺道去了趟辽阳,周边有个清水观,里边有个老道,传说看事儿特别灵,我去找他看,问我这一把能不能成事,你猜他跟我说啥?他说,你老姨跟我,上辈子有血海深仇。我回来一路上就合计,挺有道理的。你知道我刚才突然冒出个啥想法不?我觉得,你老姨可能就是被我打瞎的那头熊,找我报仇来了,我又想起来,她认识我以后,右眼睛就得病了,飞蚊症,老有黑点在眼前闪,看大夫又说没啥毛病,犯不着手术。那头熊,被我打瞎的就是右眼。阿超,你信这个吗?我极不耐烦道,你别说了,我脑袋疼。魏军说,咋了?一瓶啤酒就上头了?我说,不知道。我飞速咽下最后一口牛排,把双手藏在桌子底下,指甲抠着膝盖,能感觉到裤面被拉出了线头。魏军主动掏出手机,问我,要不你再打个电话?我不想伸手,推脱说,你帮我打吧,刚才那个号。魏军略惊讶,按下拨通。我把头扭向窗外,雪太大了,窗玻璃与远处间,仿佛又聚集了一层浓雾,雪中的一切都被折射得变了形,已经无法借光来分辨时辰。魏军放下手机,说,关机。我不敢相信。魏军又说,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我看表,差五分十一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两脚发软。此时又有两个身影推门走进,是两个九中的男学生,就是早上来过那两个,背着书包,坐的也是早上那张桌。油马甲上前,招呼他俩的态度明显温柔不少,看来是常客,早午饭都来蒙地卡罗,说明他们的家庭条件不一般。两人点的是意大利面跟咖喱鸡肉饭一我不明白为何自己可以听得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彼此的距离明明隔着最远的对角线。我听见,两人又分别要了可乐和雪碧。然后说起了花大姐。一个说,花大姐死了,尸体在上午被警察发现,就在九中后门的那条胡同里,脸朝下趴在雪地里,后脑被凿开个大洞。另一个纠正说,不是上午,昨晚就死那了,血都冻成了冰坨子,刨锛党干的。第一个问,刨锛党是啥?第二个又说,这都不知道?拎把锤子尾随你,有时候是在楼道里蹲着,等你进了没人地方,一锤子直接干死,抢钱。第一个说,操,花大姐又没钱,干死她图啥?第二个说,我他妈咋知道?可能就烦她?油马甲插嘴道,这礼拜死了三个人了,全是脑袋被开洞,反正你们都小心,天黑前回家——我问魏军,你听得到吗?魏军反问,听啥?我说,那两个学生说话,跟那个服务员。魏军说,上哪听去,顺风耳啊。我说,雪太大,提前放学了,他们刚才说的,还有花大姐,刨锛党。魏军看着我,好像我在说疯话。我有些迷惑,再看窗外,九中门前,一个个橙黄色身影陆续从校门里出来,星点四散,这回像一把苞米粒撒在了白布上。坦诚地说,我偶尔会忍不住想,假如我与崔杨的爱情是发生在校园里,而不是时尚地下,至今会有不一样吗?或许那会是一场更妥当与不容置疑的恋爱,故事从开篇到结局,一眼望穿底,像斐济的海水。可惜崔杨初中就退学,对校园并没留下太多好印象,甚至对这座城市也心生怨念,总说想走,直到遇见了我。崔杨活得比我大胆是事实,也是我最倾慕她的地方。反观我的人生(倘若足以称之为人生),就只有校园,唯独能论出格的,就只有一个滑稽的初吻——这么说可能对田斯文不太尊重。复读转插新班级,田斯文作为我的同桌,是我在班内唯一有交流的人。相熟不久,她曾给我递过一封语意模糊的情书,遭班主任毕老师截获。先被训哭的人是田斯文,随后我被单独叫去办公室。错不在我,所以内心并无波澜,直到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