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我眼冒金星,揉着眉骨对母亲说,大夫说得挺准,就这两天。母亲问,还能明白回来吗?我摇了摇头。母亲问,那现在咋办?我说,该给蒋老师打电话了。母亲点头,意思听我指挥。我将父亲的双臂重新放平,几乎是用扳的,他一直跟我较劲,哪怕已经不认得我了。肝昏迷就是这样子,大夫早在刚确诊时就告知我。我以为母亲跟我一样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起码比我不差,可事到临头,多少还是我强点儿。
我跟两个男120合力,将父亲抬上救护车。蒋老师在电话里说,马上送你父亲到黑山,下面一个叫三台西村的地方,到了村口再打电话,有人出来接。从沈阳开车到黑山,正常三个来点儿。父亲被两个120捆在担架上,一开始我相当不痛快,觉得他们太混,明摆不想卖力,可父亲的双臂舞得勤,带动身子翻摆,几次差点儿从担架上滚落,也只能绑了。被囚缚后,父亲只剩干喊干叫,来回还是那一句,嗓音怪异到司机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母亲全程坐副驾驶,她一次头也没回,我猜她是不敢,怕回了就再转不回去,因为我从后视镜里瞄到,她有抹眼泪。两个120跟我并排坐在后面,好像已经把父亲当成遗体瞻仰。胖的问,这时候不送医院,跑农村干啥?我说,你见的比我多,这时候去医院还有啥意义?胖的说,那倒是,老家在农村?我说,包车钱没差你,干活儿就别多话了。胖的跟瘦的对视了一眼,再没跟我说话,倒是对司机说了一句,慢点儿开,明显是抬杠。司机毕竟都是一伙儿,等最后开进三台西村的时候,四个点儿过去了,父亲的双臂也挥了那么久,司机居然还自言自语道,神奇嘿,好人儿都没这些力气。
救护车停在村口,旁边有条小河在流,映射出细碎的月光。我打给蒋老师。蒋老师说,有位王护法在等你,把车灯打开。我让司机开灯,没一分钟,从前方暗处冒出个男人身影,绕至车后,我打开后门,他自己迈上来,人清瘦,三十出头,面无表情。我说,你好,咋称呼?男人说,等你们半天了,天要亮了。我说,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我妈是蒋老师的朋友,蒋老师让我们马上来。母亲还是没有回头。男人一直在观察父亲的异举,后被胖120打断,问他,哥们儿,咋走啊?赶紧。男人在我身旁坐下,说,进村照直开,该拐了我会说。司机启动,后面四人快挤不下,村路颠簸,彼此肩膀不停蹭着。我又问男人,咋称呼?男人说,姓王。我说,王哥,辛苦你了。男人看了我一眼,眼神疑惑,我愣了愣,旋即改口,王护法,他才似满意,继续看父亲,像中医在诊病。
救护车驶入道场院子时,天已蒙蒙亮了。司机半程骂骂咧咧,表面在生路难走的气,实际是抱怨,他收的钱是按沈阳到黑山算的,没想到从村子来道场又开了半个点儿,可是当他把车停下,人突然收敛起来,因为他是最先看见的:院子里聚集着至少二十人在迎接,统一着海青服,女的占一多半。王护法率先下车,两个120给父亲解了绑,我搭手刚把担架抬下来,王护法已从人群中招出位壮汉,壮汉上前一把将父亲从担架上抱起(父亲从一进院开始,莫名就放下了双臂,不喊也不叫了,表现得很懂事),此刻他在壮汉怀里,更像乖孩子。壮汉一言不发,抱着父亲朝眼前的一栋五层灰楼里走去。母亲也下了车,走到那排女人们面前,双手合十地拜谢,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司机从前面下来,来到我跟前说,那就这样儿。我说,一路辛苦,多担待。司机犹豫,问,你爸是啥大人物啊?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司机又说,走To我说,再见。司机说,我们这行,忌讳说再见,走了就走了。胖120也拍我的肩,随即跟瘦的一起上了车。车驶出道场后,一个老头儿跟母亲一同走来,对我说,进去吧,孩子,房间都收拾好了。我说,谢谢大爷。母亲说,叫居士,老居士。我说,谢谢老居士。我妈补充道,在道场里的,都要叫居士。我点点头。
楼的举架异常之高,往大厅深入,迎面是一尊高大的观音坐莲像,金身,披红袈裟,足有四米多,高举架估计是为了迁就观音的挺拔(早听说楼是居士们捐钱盖的)。墙顶挂有两只喇叭,循环播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