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一张焦尾琴上,照在裴临渊漆黑如渊的眼中,
光影明灭间,裴临渊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是没有光泽的青灰色的白,浑身上下透出诡谲孤寂的感觉,像是一具尸体。
他那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此刻干瘦枯涸骨瘦如柴,一点一点地描摹着琳琅的眉眼——
是隔着百年倥偬的无数身份隔阂的亲昵。
他用沙哑古怪的音调说:“琳琅,若九天神佛不知死活想收了你,我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高台明堂上,祭奠九天神佛的血肉吊着你的性命。”
书房里的灯熄灭是因为他控制了灯油用量,只要时间一到亥时,他房间里,所有的灯就会因为灯油燃尽而熄灭。
他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亥时一到,他便形貌如恶鬼枯槁,这是他重生而来的代价。
他上一世太坏了,坏得透顶,坏得流脓。
杀师杀亲杀友杀杀杀,杀尽天下人,手上的鲜血无数,坏得黄泉地狱都不敢收了他,竟然将他的魂灵从地狱放了出来,给了他一次重活一世的机会。
可凡有所为,皆有代价。
重生而来的身体不是他的,甚至这具身体因为和他的灵魂严重不合,身体机能早就已经磨损殆尽,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忍受非人的折磨,用着秘术,强行使用着这具半死半活的行尸走肉。
他这样的人都能活下来,凭什么琳琅活不下来?他一定有办法让琳琅安安稳稳活下来,不过是……
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罢了。
重生而来,他唯一所恨之事只有,为什么这具身体已经娶妻生子了呢?
多脏呐。
这些人不是他的孩子,他没有孩子,他前世今生所爱都唯有琳琅一个人!
他伏案静坐发疯时,时常想把那些所谓的孩子给活活弄死,可是他知晓,琳琅那样心如琉璃至纯之人,是万万不会接受他杀了他们的。
纵使是杀了得一干二净,他也无能为力,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大概会让琳琅变得畏惧他。
而且,这具身体好老啊。
他后来寻来南疆的巫蛊之术,将巫蛊种在自己的体内,忍受日日夜夜非人的痛苦折磨,强行将这具身体的容颜留在及冠那年——
可他心知肚明,即使如此,他也改变不了自己这具年迈的身体,大了琳琅一轮不止的事实。
当真是活脱脱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命运弄人,
恨生早。
父不是父,夫不是夫。
肮脏的身体,将死的身体,丑恶的灵魂,病态扭曲的心脏,他自卑、他厌恶、他作呕,他心知肚明如今的自己配不上那皎洁无瑕的月亮,
却仍旧在作茧自缚的负隅顽抗,
试图用尽一切办法将这具身体扭曲改变,抹平过去,抹平自己和琳琅的差距。
大了琳琅一轮,他就强行定格容颜;人不人鬼不鬼就自我欺骗,熄灯不让琳琅有机会看见。
可身体脏了呢?
身体脏了他该怎么办?
从夫变成父,他又该怎么办?!
难道他还得眼睁睁看着这个轮回年少轻狂的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上一世的结局,看着那个他拥有琳琅吗?
他做不到。
十四年,所有的负隅顽抗,都只是无能为力的自我折磨罢了。
他得认清这个现实,这辈子,他和琳琅真的有缘但无分。
——形如槁木,心如死灰,魂如恶鬼,唯有枯手,却妄图抚一明月。
名临渊字羡余,本取临渊羡鱼、退而结网之意,可鱼和余的一字之差,落在他身上,仿佛成了最上苍给予他最恶毒刻薄的诅咒,
困侑于无尽深渊,艳羡着那个年少轻狂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