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紧紧地下着,带着一股要把整个人间瞬间埋没的气势。
然而这样大的雪,落在地上却是极静的。松软的雪,像充塞天地的棉花,吞掉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那么安静。
归允真凝视着冤兄的脸,在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下,这张眉目浅淡的脸上竟没有多少表情,归允真看了又看,勉强分辨出一丝惊讶,半点茫然。
默然片刻,冤兄耸肩:“是啊。”
这下,轮到归允真惊讶茫然了。
怎么说呢,一般来说,如果你问一个大魔头你是不是大魔头,那大魔头就算真的是大魔头也不会直白地回答你他就是大魔头。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直白地回答你他就是大魔头,那他很有可能其实不是大魔头——他只是脑子有病。
归允真哭笑不得,他忽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毕竟眼前这位冤兄,不是他砸的茶棚问他是不是他砸的,他说“是啊”,不是他偷的九阳丹问他是不是他偷的,他说“是啊”,那么不是赤霞鬼主的他现在回答归允真一句“是啊”好像也很合理。
所以不管他回答“是”还是“不是”,他都相当于没有回答。
可能这就是回答的最高境界。
“好吧,”归允真苦笑,“换个问题——呃……”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最后神情凝重地道:“你冷不冷?”
一句话问完,不等冤兄回答,他就抱着手臂原地跳脚自顾自地接上:“反正我是冷死了!娘,娘哎,这什么鬼天气!冤兄,你家离这里远不远,借我进去睡睡。”一边说,一边朝侍从躲藏的树后疯狂招手,让他赶紧出来。
侍从既然被发现了,也懒得再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归允真身边,一脸绝望:“你又发什么疯!”
“借宿啊。”归允真理所当然地道,“你住不起客栈,我有什么办法!”转头又对冤兄道:“你看,咱们是真的没钱,外头这么冷,找不到地方过夜绝对会冻死的,求你行个方便……”
冤兄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又欲言又止,如此循环往复三回,终于用他那独特的沙哑嗓音道:“你刚刚问我是不是赤霞鬼主?”
归允真:“对。”
冤兄:“我说我是。”
归允真:“没错。”
冤兄:“然后你要跟我回家睡觉。”
归允真:“正确。”
冤兄:“……”
侍从:“……”
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冤兄脸上逐渐写上一言难尽,归允真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地方睡一觉而已——就是单纯的睡觉!”
他解释完,冤兄脸上更加一言难尽了。
侍从此刻就是万分后悔为什么从那棵树后面走出来了。事实证明如果你有个同伴是白痴,那么避免丢人现眼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你和他只是出门打酱油的时候偶然碰上的,并不认识。
侍从拉住归允真的衣袖,刚想把他拽走以免这个浑身伤口衣着寒酸但是武功高得不像人的冤兄一个不高兴把他俩一起劈了,冤兄却陡然发话:“那走吧。”
侍从:?
侍从也不知道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总之目前的情况是:他和归允真两个人在寒风暴雪中冻得浑身痉挛双目翻白七窍生烟,撑着最后一口气跟着前面的冤兄往他家走。冤兄穿的比他俩少,背上的伤口一边走一边掉血,导致他整个人从肤色到脸色看起来都像是立马就要咽气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完全没有发抖。
他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一个酒壶的乞丐,一边淌血一边跛脚走在茫茫的雪地里,却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样随意。
不论是刺骨的寒冷,还是满身的伤痛,他仿佛都感觉不到似的。不管多大的痛楚,只要加在他身上,他就一声不吭地默默承受,既不辩解,也不逃避——好像他生来就是要承担这世上的一切苦难。
侍从越看越觉得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