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望着眼前的滚滚长河,归允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屏溪往前再走大半天,就到了女人所指的“白河”。这条河,也就是侍从前两天看着地图声称他们马上就能遇到的那条大河——他们为什么没能遇到呢?不是因为做地图的人是黑店故意画错图把他们渴死,而是因为这条河被人改了道。

成千上万的人,男人,他们筑坝填堵原本的河口,挖掘新渠,硬生生掰过了一条大河的脖颈,让原本流向屏溪的水流向了新地。这块新地就以被改道的大河命名,叫白河。

大河带来了湿润的水汽,与干枯破败的屏溪村截然相反,白河府花团锦绣,青瓦白墙,小桥流水。一座威严的高山傍河而起,高耸入云,山间一座恢弘的宫殿造到一半,乃是白河行宫。

行宫,顾名思义,是皇帝睡觉的地方。就算他其实不来睡,也要准备好他什么时候一拍脑袋想来睡。

归允真忽然就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屏溪道沿途一滴水都找不到,差点渴死人?为什么不管是从屏溪逃出来的人还是留在村里的人,都只有女人和孩子?为什么有偌大一个村子的地方却种不出庄稼,村里的人甚至饿到吃人?

因为这片湿润繁荣原本应该是属于屏溪的,却被人生生改到了白河。男人累死在工地,女人饿死在家中——只有阿福因为跛脚得以留在村里,却也没能逃过阎王的捉弄。

想通这一节,归允真就不难理解此时此刻正发生的事了——白河府府衙门前,只能容纳两架马车的街道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脑袋像被人用杵子舂紧的黑芝麻,清一色都是被征召来改道白河、修筑行宫的男人。夜以继日的工作令他们肤色黝黑、嘴唇皴裂、面黄肌瘦,伶仃骨架上挂着的衣服已全被汗水打湿了。有些人拿着榔头铁铲,有些人赤手空拳,他们的吐息像破败的风箱,仿佛再拉一下就要散架了,然而他们却聚在一起,在府衙前,高举拳头,爆发出惊人的吼声。

“发粮!”

“发粮!”

“发粮!”

府衙大门紧闭,沉默得像一头安眠的巨兽,听不见门外的呐喊。

领头抗议的是一个干枯精瘦的男人,剃了光头,一条伤疤从他头顶一直伸到后脖子,看样子当初他差点被人一刀劈裂了头。这位劈头士见里面没有半点回应,怒吼着上前,一脚踹在府衙大门上。

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归允真还是听见自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吸气。他回过头,身后的隋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得像灵堂上的纸。

不待归允真询问,咚的一声响,劈头士的第二脚又踹上了。府衙的大门质量相当好,只是轻微地晃了晃,丝毫没有溃败的痕迹。然而周围人们的怒气已经被点燃了,他们一拥而上,同时往门上踹去,轰然作响,门轴顿时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却是扛不住这么多人的合力。

府衙里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过,府衙墙上同时冒出无数弓箭手,闪着寒光的箭头冷冷地对准墙下所有人。

归允真倒抽一口冷气,正要往前迈步,手腕忽然被人死死抓住。他疑惑回头,隋便惨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带着一种破天荒的郑重道:“不要去。”

归允真张嘴正想说话,那边劈头士已经开始嘶喊。想不到他小小的身子居然能发出如此宏大的音量,直接盖过了归允真的话声,撞进每个人耳中:“杀啊!有本事就杀我啊!直娘的老贼,只要人干活,不给人吃饭!”

所有人跟着喊:“只要人干活,不给人吃饭!”

劈头士又喊:“放粮!放粮!”

所有人跟着喊:“放——”

“嗖——”急促的破空之声,人群的呐喊戛然而止。

一支箭从劈头士头顶的伤疤一端射入,从他后脖子的伤疤另一端射出,贯穿了他的脑袋,将他真正劈头了。

没等人们从惊诧中回过神来,更多羽箭同时落下,站在前排的人像被抽走了底座的草垛子,稀里哗啦地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