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

草垛子推倒草垛子。人死,真是很快的一件事。

愤怒瞬间蒸发,恐惧袭上心头。人群终于发出后知后觉的尖叫。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呼啦一下,把整条街道塞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动起来了。

归允真大喊一声:“糟糕!”用力甩脱隋便的手,急着往前冲,挥舞着手臂吼:“往一个方向走,都往前走!别推!别推!”

可是填满了惊叫的街道里哪里听到的归允真一个人的声音呢?人群像被蒙住了眼睛的羊群,在死亡的阴影下没头没脑地乱闯,四面八方好像哪里都有射来的箭,东南西北哪里都是挡住自己逃命的人。人们开始推搡。

一些人被府兵射死,更多人被推倒了。推倒的人绊倒没有被推倒的人,阻塞人群行进的路线。

人挤住人。人踩上人。

只是一瞬间的事,归允真被卷入人流,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黑色,黑色的后脑。胸口传来闷痛,前面的人的胳膊被更前面的人挤得错位,死死地顶住归允真的胸膛,肘尖几乎要戳进归允真肺里去。归允真想喊,想约束人流,可是他已经发不出声了。他像一个被压在大山下的皮球,身体里仅存的一点点气都被毫不留情地挤出体外。

眩晕袭来,眼前泛起金色的黑。归允真狠狠地咬住舌尖,剧痛之下,一股腥气在嘴里漫开。

他想:我该早些去的。要是我早些去,拦住那些箭……

窒息。窒息。好像已经身入混沌。懊悔之中归允真仿佛又看见隋便那张苍白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写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惧,又似乎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悔恨,感情过于复杂,归允真一时辨不出。只知道隋便抓着他手的时候那么急切,几乎是惶急地道:“不要去。”他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还是曾经见过什么——他身上充满了秘密。

不太遥远的前方传来嘹亮的一声喊,像劈开黑夜的一束光。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喊:“放饭了!阿娘放饭了!这边,这边来!”

横冲直撞的人群忽然找到了方向,像一股浊流找到了泻口。哗啦一下,人潮终于流动起来。

渐渐地,归允真感到压力松了,好像有人一点一点挪开压在他身上的石头,一丝清寒的空气渗进来,带着生机的芬芳。眼前仍然金光点点,教人目不视物,归允真只好尽量伸出手去,像溺水之人寻找浮木。

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份温度和力道非常熟悉,因为片刻之前他刚被抓过,是隋便。一股力道顺着手腕传来,他被人往旁边一带,终于把这层皮从大山底下扯出来。

甘美的空气终于重新填满胸膛,归允真第一次因为吸到一口气而想流泪。金光终于散去,眼前隋便脸上的急色一闪而过,最终只是淡声问:“怎样?”

归允真咳了两声,道:“这好像不是英雄救美之后应该说的台词。”

隋便:“……”

前来闹事的人们不过是为了争一口饭,而疏通人流的女人喊的正是“放饭”。人群朝女人指点的方向逃散而去,府衙的弓箭手也随之撤走,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归允真搭这个人的脉,探那个人的鼻息,最后竟没找到一个活人。

有些人中箭的时候也许还活着,经过了人潮的推挤踩踏,却再也没气了。

归允真颓然叹气,想着阿娃和侍从还在屏溪等他们带回救命的食物,跟着人群往传说中放饭的地方走去。

走到目的地,发现那是白河府外的一个院子。死里逃生饥肠辘辘的人们排了好长的一条队,从院里一直排到院外。归允真和隋便站在最后。其实比起饥饿,更难耐的口渴。他们好几天没喝水,好不容易到了阿福家,喝的却是毒水——就连毒水也没来得及喝上几口。等两人终于排进院子的时候,归允真再也忍耐不住,径直奔向院里的水井,提桶打水,就着木桶牛饮几口。冰凉的井水灌下肚,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归允真喝了半桶,把剩下半桶交给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