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是四月二十一日,留给李善德说服朝廷以及着手布置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十天时间。
一算到这里,李善德登时坐不住了。反正他此时兴奋过度,整个人根本不成寐,索性唤来一脸不满的驿长,牵来一匹好马,连夜匆匆上路。
这一次,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双髀和尊T,扬鞭疾驰,一把骨头跑得像真正的荔枝转运那么快,几乎要把自己燃烧殆尽。
到了四月二十二日的寅时末卯时初,他抱住马头正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清风吹过面庞。
这风操作爽轻柔,带着柳叶的清香,带着雨后黄土的泥味,还有一点点夹杂着羊*腥膻的面香味道,令李善德为之一振。岭南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麦面,他在那里待的日子里,不止一次梦见吃了满嘴的胡饼、捻头、馎饦……
李善德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远方出现了一道巍峨的青黄色城墙。在晨曦沐浴下,大城的上沿泛出一道金黄色的细边,仿佛一位无形的镏金匠正浇下浓浓的熔金,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整片墙体都被金色缓缓笼罩,勾勒出城堞轮廓,整座城市化为一件精致庄严的金器,恍有永固之辉。
满面尘灰、摇摇欲坠的他,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城市。
晨鼓声中,东侧的春明门隆隆开启,活像一位慵懒的巨人打着哈欠。李善德手持敕令,撞开等候进城的人群,从正在推开的两扇城门之间跃了进去。他对长安街道熟稔之极,径直先赶去自己家中。那所归义坊的宅子,还没顾上搬迁,夫人孩子暂时还住在长寿坊内。
他一进家门,夫人正在灶前烧饭,女儿趴在地上玩着一具风车。娘俩见到李善德回来,又惊又喜。女儿抱住他的脖子,一直阿爷阿爷叫个不停。
李善德跟女儿亲昵了一阵,在灶前一屁股坐下,不顾烫手,直接抓起锅里的胡饼往嘴里扔。他夫人有一个独到的秘诀,羊*馅里掺了碎芹与姜末,还添一勺丁香粉,吃起来格外舒爽。李善德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六个,自己在路上几乎被颠散的三魂七魄,这才算是尽数归位。
夫人说招福寺的和尚来过两次,贼头贼脑,打听荔枝使的去向。李善德冷笑一声,他们大概也听到风声,以为自己不免要死于荔枝差遣,想要提前挽回香积贷的损失。
李善德现在也没钱还。苏谅的投资,全数花在了转运试验上,他自己可是一文未落,攒下的那一点点存蓄,还赏给那几个在铁罗坑救林邑奴的骑手了。
不过没关系,今日之后,情况必定大不一样了。
李善德吃罢早馔,换了一身操作净官袍,把那卷荔枝转运法仔细卷成一个札子,然后昂首阔步出了门,直朝皇城而去。
韩洄此时还未抵达刑部,至于杜甫,他那个兵曹参军就是个挂名,不可能来上班。李善德只好给韩洄留了个字状,先去了户部。
他所设计的转运之法十分迅捷,唯一的缺点就是所费不赀。从岭南运送两瓮荔枝到长安的费用,大概要七百贯,这还是船底数,就是说,无论运一枚还是运两瓮,至少都要花这么多。两瓮荔枝大约有四十枚,平均下来一枚耗费高达十七贯五百钱。
要知道,西市一头三岁的波斯公骆驼才十五贯不到。
更麻烦的是,这个费用是不可均摊的。裴耀卿当年修河口诸仓与漕河,虽然费用浩大,但修成后可以逐年均摊成本。而荔枝转运之法的诸项用度,譬如马匹、冰块、人员、器具、调度工时等等,这一次用完了,下一次还要从头再来。
若是别的差遣,使臣大可以跳开规矩,从国库直接提出钱粮就行。但荔枝转运除了耗费钱粮,还需要诸多衙署密切配合,因此李善德必须让这个差遣进入流程才成。
“你就是那个荔枝使?”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官员手拈札子,斜眼觑着下方。李善德恭敬施礼,看来这个“荔枝鲜”的离奇差遣,已经传得朝堂皆知了。
他知道户部对所有使职都怀有敌意,可天下钱粮,皆归户部的度支司调拨,是荔枝转运费最合适落下的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