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和自己女儿有一年看灯走失时的神情一样。他不禁大为心疼。
“城人,他们欺负我!他们要把我阿爸阿妈种的树都砍掉!”阿僮带着哭腔喊道,嗓音嘶哑。
“放心吧,阿僮,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李善德重新以严厉的目光看向赵辛民,“快说!为何不按计划截枝!谁让你们多砍的?”
他从来没这么愤怒过,感觉就像看到自己女儿被人欺负。可赵辛民从怀里取出一轴文牒来。李善德展开一看,整个人顿时呆住了。
这是来自京城的文牒,来自杨国忠本人。李善德正为双层瓮的事忙得晕头转向,这个指示便转去了赵辛民那里。文牒内要求:六月一日运抵京城的荔枝数量,要追加到三十丛。
怎么会这样?万事即将俱备,怎么上头又改需求?
饶是李善德是个佛祖脾气,也差点破口大骂。他杨国忠知不知道,需求数量一变,所有的驿乘编组都得调整,所有的交接人马都得重配,工作量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赵辛民也是一脸无奈。他拉住李善德衣袖,低声道:“贵妃娘娘吃到了荔枝,那么她的大姐韩国夫人要不要吃?三姐虢国夫人要不要吃?杨氏诸姐妹哪个都得照顾到,右相就只能来*迫办事之人,咱们这些倒霉蛋是不怕被得罪的。”
“那砍三十棵就够了,何必把整个园子都……”
说到这里,李善德自己先顿住了,赵辛民苦笑着点了点头。
李善德是做过冰政的人,很了解这个体系的秉性。每到夏日,上头说要一块冰,中间为求安全,会按十块来调拨。下头执行的人为了更安全,总得备出二十块才放心。层层加码,步步增量,至于是否会造成大费,并没人关心。
所以右相要三十丛荔枝,到了都省就会增加到五十丛,转到经略府,就会变成一百丛,办事的人再留出些余量,至少也会截出两百丛。李善德无法苛责任何人,这与贪腐无关,也与地域无关,而是大唐长久以来的规则。
阿僮看李善德呆在马上,久不出声,急得直跺脚:“城人,城人,你快说句话呀!你不是有牌子吗?快拦住他们呀!”
李善德缓缓垂下头,他发现自己的声带几乎麻痹了,连带着麻痹的,还有那颗衰老疲惫的心脏。
是,右相的命令非常过分,张嘴就要加量,丝毫没考虑到一线办事之人的难处。但那是右相啊,一个小小的荔枝使根本无力抗衡。更何况,如果他现在勒令停止砍伐,那些官吏便会立刻罢手,停下所有的事。届时连转运队伍都无法出发,一切可就都完了。
这么复杂的事,他实在没法跟阿僮解释清楚。可这女子仍在哀哀地哭号着,双眼一直停在他身上。她打不过那群如狼似虎的城人,只有这一个城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
“阿僮啊,你等等。等我从京城回来,一定给你个交代……”李善德的口气近乎恳求。
“城人,你现在不管吗?他们可是要我砍阿爸阿妈的树啊!”阿僮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李善德还要开口说什么,她却嘶声叫道:“你还说这里从此是皇庄,没人敢欺负我,难道是骗人的吗?”
李善德心中苦笑。正因为是皇庄,所以内廷要什么东西,就算把地皮刮开也得交出去。他翻身下马,想要安慰她一下,她却一脸警惕地躲开了。
“你骗我!你骗我说给我带长安的酒,你骗我说没人会欺负我!你骗我说只砍十棵树!”阿僮似乎要把整个肺部撕裂,浑身的血都涌上面颊,可随即又褪成苍白颜色。
“我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阿僮猛地推开李善德,一言不发地转头走开。她瘦弱的身体摇摇摆摆,像一棵无处遮蔽,被烈风摧残过的小*。
李善德急忙要追过去,却被眼神不善的峒人们阻住了。只见阿僮跌跌撞撞走到园中,走过每一棵残树,唤着阿爸阿妈。待她走到深处一处砍伐现场时,突然从腰间抽出割荔枝的短刀,朝着旁边一个指挥的小吏刺过去。
小吏猝不及防,被她一下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