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0 / 13)

正是由他出任宫市副使,难免会有人看着不顺眼。”

“可宫里那么多……”

“你们别忘了,这人只用一个名字,就让杨国忠迫使自己的副使吐出功劳,面子极大。这样的人,在宫里能有几个?”

李善德回想起今日在花萼相辉楼上看到的第三人,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竟是他?高力士?杜甫很快也反应过来了,可仍是不解:“他就为了拦一下鱼朝恩?”

“荔枝转运这个功劳,右相自己都要忍不住拿过去,遑论别人……”韩洄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细思片刻,神情一变。

“不对!荔枝这事,也许最早就是从高力士那里来的!”

李善德与杜甫对视一眼,都很迷惑。韩洄懊恼地猛拍自己脑袋,说:“真是的,我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忘了!早想起来,良元兄便不必吃这么多苦了!”

“到底怎么了?”

“高力士本来可不姓高,而是姓冯,籍贯是岭南潘州,入宫后才改的名字。”

这一下子,惊醒了其他两人。高力士名气太大,反而很少有人知道这段过往,只有韩洄这种人才会感兴趣。原来,他竟也是岭南人。

难怪圣人特别言明一定要岭南出产的荔枝,源头竟在这里。大概是高力士向贵妃夸口家乡荔枝如何可口,才有了后面这一堆麻烦。

李善德随即把花萼相辉楼上的情形描述了一番,韩洄忍不住击节赞叹:“高明!真是高明!”

“我听说他名声很是忠厚。把良元叫来金明门前,大概是念在良元如此拼命的分上,略做回护吧?”杜甫猜测。

“也对,也不对。”韩洄又拿起一枚李子,“他把良元兄叫过来,只为了能在贵妃耳畔点一句:楼下那人,就是把新鲜荔枝办来长安的小官。如此一来,圣人和贵妃便知道了,哦,原来这人竟是他安排的。”

说到这里,韩洄满脸笑容地冲李善德一拱手:“但无论如何,良元兄的量刑一定会被削薄数层,不必担心有斧钺之危了。御赐的这一篮子水果,虽不是什么紫衣金绶,可也比大唐律厉害多了。”

“为什么?”

“圣人刚打赏过的官员,你们转头就说他该判斩刑?是暗讽圣人识人不明吗?”

李善德震惊得半天没说话,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比荔枝转运还复杂。高力士的手段好高明,两次模糊不清的传话,一次远远地手指,便在不得罪右相的情况下揽走一部分功劳,又打压了鱼朝恩,至于救下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用招之高妙,当真如羚羊挂角,全无痕迹。

能在圣人身边服侍这么久仍圣眷无衰,果然是有理由的。

李善德心中略感轻松,可又“嘿”了一声。当初贵妃要吃新鲜荔枝,所有人都装聋作哑,一推二让,一直到自己豁出性命试出转运之法,各路神仙这才纷纷下凡,也真是现实得很。

他奔忙一场,那些人若心存歹意,他已死无葬身之地;若尚念一份人情,抬手也便救了。生死与否,皆*于那些神仙,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掌握,直如柳絮浮萍。

这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生出比奔走驿路更深的疲惫。此事起于贵妃的一句无心感叹,终于贵妃的一声轻笑。自始至终,大家都在围着贵妃极力兜转,眼中不及其余。至于朝廷法度,就像是个蹩脚的龟兹乐班,远远地隔着一层薄纱,为这盛大的胡旋舞做着伴奏。

李善德摇了摇头,拿起一枚李子奋力咬下去。他运气不太好,篮中这一枚还没熟透,满嘴都是酸涩味道。

三日之后,朝廷终于宣布了对他的判决:“贪赃上林署公廨本钱三十贯,杖二十,全家长流岭南。”

明眼人能看出来,这个判决实在颇具匠心。所有涉及荔枝转运的弹劾罪状,一概不提,只拿一个贪赃差旅钱的罪名出来。若依唐律,贪赃区区三十贯竟要全家长流,判决明显偏重;若依右相心情,判决又明显偏轻,可见是经过了一番博弈,各有妥协。

一个因从岭南运荔枝而犯事的官员,居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