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何等雍容华贵。
以往贵妃诞辰,都是在骊山宫中,唯有这一次是在城中。现在这场盛宴,只差最后一样东西,即可完美无瑕。
在距离春明门还有一里出头的地方,李善德的身子突然晃了晃。他的力量已是涓埃不剩,毫无挣扎地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重重摔在一块从泥土中露出的青岩旁边。
李善德迷茫地看向身下,发现那不是一块青岩,而是一块劣质石碑。碑上满是青苔和裂缝,字迹漫漶不清。他再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矮丘的边缘。坡面野*萋萋,灰褐色的沙土与青石块各半。矮丘之间有很多深浅不一的小坑,坑中不是薄棺便是碎碑,偶尔还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几条野狗蹲在不远处的丘顶,墨绿色的双眼朝这里望来。
李善德认出来了,这是上好坊啊,这是杜子美曾经游荡过的上好坊,长安附近的乱葬岗。这里和不远处的春明门相比,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与极乐净土的区别。
李善德没有急切地逃离这里。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也许这里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杜子美啊,杜子美,没想到我也来啦。”
李善德嚅动了一下嘴唇,不知那个独眼老兵还在不在。他想站起来,那条右Tui却一点也不争气。它在奔波中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基本上算是废了。他索性瘫坐在石碑旁,让身躯紧紧倚靠着碑面。上好坊的地势较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春明门与长安大道尽收眼底。
理论上,现在荔枝转运应该快要冲过灞桥驿了吧?在那里,几十名最老练的骑手和最精良的马已做好了准备,他们一接到荔枝,便会放足狂奔,沿着笔直的大道跑上二十五里,直入春明门,送入邻近的兴庆宫去。
当然,这只是计算的结果。究竟现在荔枝是什么状况,能不能及时送到,李善德也不知道。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只剩下等待。
他吃力地从怀里拿出一轴泛黄的文卷,就这么靠着石碑,入神地看起来,如老僧入定,如翁仲石像。大约在午正时分,耳膜忽然感觉到震动,有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善德缓缓放下文卷,转动脖子,浑浊的瞳孔中映出了东方大道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那个小黑点跑得实在太快,无论是马蹄掀起的烟尘、天顶抛洒下的阳光还是李善德的视线,都无法追上它的速度。转瞬之间,黑点已冲到了春明门前。
一骑,只有一骑。
骑手正弯着脊背,全力奔驰。马背上用细藤筐装着两个瓮,瓮的外侧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渍,与马身上的明亮辔头形成鲜明对比。
李善德数得没错,只有一骑,两坛。
后面的大道空荡荡的,再没有其他骑手跟上来。
从岭南到长安之间的漫长驿路中,九成九的荔枝由于各种原因中途损毁了。从石门山出发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最终抵达长安的,只有区区一骑,两坛。坛内应该摆放着各种竹筒,筒内Sai满了荔枝。
至于荔枝到底是什么状态,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飞骑没有在李善德的视野里停留太久,它一口气跑到了春明门前。春明门的守军早已做好了准备,二十面开城鼓同时擂响,平时绝不同时开启的两扇城门,罕见地一起向两侧让开。
在盛大的鼓声中,飞骑毫不减速地一头扎进城门洞子。与此同时,城内更远处也传来鼓声。一阵比一阵更远,一大比一大更高,似乎兴庆宫前的城门、宫门、殿门正在次第敞开,迎接贵客的到来。
没过多久,一阵悠扬的钟声也加入这场合奏,那是招福寺的大钟,这种事他们可是从不落人后的。随后钟鼓齐鸣,乐音交响,所有的庙宇、道观,所有的坊市都加入庆祝行列,整个城市陷入喜庆的狂欢。
李善德低下头,依靠着上好坊的残碑,继续专心读着眼前的文卷。他的魂魄已在漫长的跋涉中磨蚀一空,失去了对城墙内侧那个绮丽世界的全部想象。
“良元,这次你做得不错。”
杨国忠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