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征把铝饭盒往自行车篮子里一搁,哼着跑调的《东方红》拐出厂区。

今天他特意跟车间主任请了半小时的假,先去供销店里头买水果糖。

大丫喜欢吃的话梅糖早卖断货了,二丫倒是什么都不挑,儿子小时候吃出过蛀牙现在不喜吃糖,但他今天又不是主角。

玻璃罐底还剩几颗黏糊糊的橘子糖,可论颗卖,他称了六两。

进家属院时,苏长征撞见刘奶奶在槐树底下纳鞋底,锥子尖在头皮蹭得油亮。

六奶奶和平时一样那张嘴叭叭叭个不停:“老苏家可算出名了!大闺女扒着窗户喊情郎,比戏文里的崔莺莺还浪三分!”

立马有人反驳:“人家男未婚女未嫁正经相亲,你瞎说什么呢!瞧瞧你说的这破烂,小心那啥会的寻上门抄了你。”

本来这男女相亲该在外面的,可这段时间不是查的严又混乱又着急吗?

于是都约定成俗地去男方或女方家里看,定的也十分匆匆。

孙家媳妇从三楼探出半个身子晾床单,水珠子滴滴答答往下落,探头探脑地说:“要我说还是二丫头不愧是小机灵,顾师傅扛来那扇肋排得有五斤重!油纸包掀开那会儿,我家虎子馋得把铅笔都啃秃了。”

“小顾师傅这身板也是真结实。”楼上晾被单的刘寡妇也笑眯眯露出个懂都懂的表情,“瞧那工装都绷出腱子肉了。”

“没脸皮!”摘豆角的李婆婆直撇嘴,“看男人身体羞不羞?人家是正经国营厂的掌厨,少说也有四五十块的月工资,能差得了油水?”

“苏师傅回来啦?”门卫老李头刻意踱了过来,“您家大姑娘嗓门真敞亮,刚才喊那声‘建国哥’,震得我茶缸子都晃荡!”

苏长征怎么说也是厂里四级电工,拿四十七块两毛的月工资,平日里大家见面都叫他一声苏师傅。

此时听见自家女儿就差出现在荤段子里,耳根子烧得那叫一个通红,他手足无措,攥着水果糖的手指节发白。

不是说张建国说给二丫?顾立东说给大丫吗?为什么张建国和大丫搅一块儿?

这是怎么回事?

苏长征闷头往筒子楼里钻,在楼梯口撞见背书包的苏思邈。少年白净的脸涨成猪肝色,飞鸽小白鞋狠狠踢着墙根:“姐她们疯了吧?现在全部人都知苏家闺女倒贴男人!”

苏长征低喝:“闭嘴!”

他仰了仰头,望见四楼自家窗户这么热的天只看了半扇,但大闺女的声音本来尖,自打磕到头越来越尖,她自己却好似耳聋一样,越笑越大声。

愤怒又郁闷。

但苏长征还是在楼梯间又把苏思邈警告一番,现在有重要客人在家里,不许乱说话,直到儿子应下,父子俩才前后脚往家里走去。

王妱娣见苏父回来了,忙上前迎接,解了他的脏工服放到盆子里,帮他递上新衣。

厨房里,苏玉兰已经跟顾立东一块儿备晚餐最后几步。

铝锅掀开时,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扑了满屋。

苏玉兰把盘碟挨个摆上桌,蒜泥黄瓜切得薄如蝉翼,酱萝卜丝码成小山,搪瓷盆里白菜粉条炖肉咕噜咕噜冒泡,浮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单单是这些,她都觉得今个儿这相亲值。

更别提顾立东还把自己带过来的排骨切了一半。

油花在铁锅里噼啪作响,八角桂皮的香气混着豆瓣酱的咸香,勾得门外整栋楼的孩子直咽口水,还有被这红烧排骨香的哇哇的小孩哭声传来。

苏玉兰又往桌上摆碗筷,不经意间瞥见男人挽起的衣袖下小臂肌肉微绷,锅铲翻飞间酱色排骨裹着晶亮糖色,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焯过水的白菜帮子上,让白菜叶都比筒子楼过年时分的杀猪菜还要馋人。

苏玉兰吞了吞口水,又吞了吞口水,强制自己把注意力先放在男人身上。

顾立东人长得本来不错,浓眉大眼,头发剃的很短很清爽,这样更显硬朗的五官和身材,有点像当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