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问:“你又发什么呆呀? ” 秉昆说:“也没处往下流啊,不跟随便一倒一回事吗? ” 春燕说:“你没冬天倒过泪水啊?从来就是这样的!” 她抬起只脚,脚尖轻轻往桶上一点,汨水桶滑倒了。 在周家,秉昆确实还从没倒过汨水。哥哥姐姐在家时,他们争着倒o他 们离家不久,自己开始上班了,每天早出晚归,没想到过自己应该为家 里倒汨水。 他望着一桶泪水在肮脏的冰上缓缓流淌、边流边冻住的情形,内心 产生一种大惭愧。母亲已经害下严重的眼病,万一再因为倒汨水滑倒摔 伤,家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该怎么办呢? 他不敢想下去,望着春燕自言自语:“我不是个好儿子,但我一定要 学着做个好儿子。” 春燕白了他一眼,讥讽道:“别以为你妈奉承我的话,我听不出来,我 真有那么傻吗?全光字片的人家,有几户不夸你们周家的儿女好的?你 哥一表人才,是重点中学尖子生。你姐是大美人儿,也是重点中学的尖 子生。你虽然长得一般,学习也一般,跟我一样上的是破垃圾中学,但 打小就是乖小孩儿,从不调皮捣蛋。哎,你是不是没从我这儿也听到几 句奉承话,就觉得亏了呀? ” 秉昆呆呆地看着,变哑巴了。他嘴笨,别人一讽刺他或顶他几句,往往就无话可说。有时,在外边被别人挤对了,回到家里也会发闷几小时。 春燕从兜里掏出澡票递给他:“好久不见了,给你两张澡票作为见 面礼。” 他接过后看着说:“不是两张,是三张。” 春燕说:“那就三张都给你吧。我爸妈洗澡不需要澡票,只要是去我 上班那儿,一说是我爸妈,谁把门儿都得客客气气地往里请。我师傅快 退了,现在招不上修脚这一行的学徒来,我成了他目前唯一的高徒,关 门弟子。我要不干了,去那儿洗澡的人准少一半儿。我一闹情绪,连我 们领导都让几分,我成了那儿的香悖悖了。咱姐们儿每天全心全意为人 民修脚,凡是热爱人民的人,就得发自内心地敬着我!” 春燕感觉良好,自我吹捧了一番。 秉昆闷头闷脑地说:“春燕,我也是热爱人民的人啊,真的,所以我 也发自内心地敬着你。” 春燕被他的话逗得扑哧笑了,豪迈地说:“秉昆,那什么,三张澡 票你可以全送人的。只要是到我们那儿去洗澡,你也根本不必用澡 票。你提一下我的名字就行,说你是我表哥。快春节了,哪天你陪大 娘一起去吧!” 秉昆回到家里,见母亲在用报纸糊墙。 他提醒道:“妈你可得小心点儿,别把有毛主席头像的糊倒了。” 母亲说:“我知道自己视力差了,可注意呢,你看那样行不? ” 秉昆顺母亲手指看去,见火炕里边那面墙二尺以上的地方,报与报 互相压住半边,这就使主席头像与头像之间的距离近了,一横溜儿二十 几个头像排列还怪齐的。 母亲问:“那么糊没什么问题吧? ” 秉昆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母亲又问:“没糊歪吧? ” 秉昆说:“不歪。” “挺好看的是不? ” “挺好看的。” “妈给你煮了个荷包蛋,热在锅里呢,还有个两掺面馒头,吃了快去 上下午班吧。” “妈我有点儿头疼,下午不去了。” “预先没请假,不去行? ” “行。” “妈去你们厂替你请假吧? ” “没那必要。大冷的天,吃饱了撑的啊? ” “要不你把你们厂办公室的电话告诉妈,妈到派出所去,用他们那儿 的电话替你请假,妈跟他们都挺熟的。” “更没那必要了。妈,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把我半天没上班没请假 当成回事儿,根本就算不上是件事儿。” 秉昆将母亲为他热在锅里的午饭吃得一干二净,蹬掉鞋上了炕,脱 去棉袄棉裤盖上被子倒头便睡,居然酣睡了两个多小时。全市多数人 家都买不到好煤,一个冬天不暖和,周家也不例外。少数有暖气的干部 家,因为锅炉有好煤保障着,才一如既往温暖如春。幸而母亲一直将火 炕烧得挺热乎,秉昆竟睡出了汗。哥哥姐姐在家时,哥哥与秉昆睡外 屋,姐姐和母亲睡里屋。哥哥和姐姐如今都远走高飞,为了省煤,冬季 外屋的火炕就不烧了,秉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