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森林(2 / 4)

我爸的名字,是他妈妈起的。我的名字,也是我妈妈起的。我叫吕旷,旷野的旷。我妈眼睛不好,双目视力接近全盲,因此寄情于我——目之所及,旷野无边,能看多远看多远——这是她的解释。我妈的眼睛不是天生,是一种后天的视神经疾病,加上当年吃错药,十岁开始,视力就越来越坏,没出两年就基本看不见了。我姥爷为给我妈治眼睛,掏光了家底,还拉一屁股饥荒,老婆跟他离婚,他一个人把我妈带大。我小时候,一年被我姥爷领去四院好几回查视力,人家大夫都说了我妈的病不遗传,他就是不放心。我眼睛特别好,随我爸了。我爸那双眼睛没利用好,大眼漏神,看待问题浮皮潦草,远不如我妈的心眼亮。

在我的印象里,我爸妈的感情应该是特别好,走在路上,永远手拉手。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我爸,我妈多不少时间,常用来教我背唐诗。上小学以前,我就会背三四十首唐诗了。小时候,我妈常教育我,人要多读书,书读多了,自然心明眼亮,人生才会进步。如今我长大了,回想我妈的话,对也不对,多少有点儿过时。靠读书进步,时间成本太高,现在人等不起。我说的其实也是自己。我高中一毕业就进入社会,也就是二。一七年。庆幸时代变了,清华北大毕业找工作一样难,学历基本没大用,心里也就平衡了。互联网领导一切了,手机玩儿得明白就能赚钱,年轻人只要把自尊心放一放,出头机会遍地都是,虽然这关并不好过,但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曾经我也一心想考大学,高中三年成绩还凑合,因为家里穷,本来报考了飞行员,盼着等进了航校就不用再跟我爸伸手要钱,体测跟面试都过了,没承想因为政审被刷下来,理由是我爸蹲过一年牢。为这事,我就想跟我爸要句对不起都没有,一赌气,干脆把高考也给逃了。那年国庆以后,我坐火车去了北京,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送快递,最狠一天干过十六个小时,回宿舍的路上,骑摩托睡着了。宿舍六人一间,有个河南哥们儿,下班就趴床上看直播,工资都给女主播打赏了。开始我好奇,跟着看,接触深了,自己也玩儿了起来,但我的玩儿跟他的玩儿不一样。

二。一八年,我刚注册快手的时候,在注册页面卡了半宿,卡在想不出起啥网名。到后半夜,心一铁,直接输入那六个字:狗眼儿两张嘴。半年后我开通直播,粉丝在直播间都问,为啥叫这么个名?挺瘆人的。我就解释,第一,我上小学时候外号叫狗眼儿,第二,我姓吕,双“口”吕,拆开两张嘴。就这么简单,没创意。最开始粉丝喜欢叫我“狗眼儿”,后来粉丝多了,公屏满屏“狗眼儿”“狗眼儿”,说实话心里还是不舒服,总让我想起上小学挨欺负那段日子,后悔起这个名,活该,改了又怕掉粉,于是慢慢引导他们叫我“二嘴”,等我开始被叫“二嘴哥”时,粉丝刚突破十万。

我的外号都是因为我姥爷。他的右眼是只狗眼睛,像个玻璃球,芯儿是草绿色的。关于他的眼睛,我从小就问,姥爷自己说是执行任务时受的工伤,我爸也这么说,真实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都是姥爷来接我放学,蹬个倒骑驴。我户口跟我爸落在大西菜行,小学最开始念的是二经三校,挨着彩塔街,不远就是浑河。我们班的男生,放学一见我姥爷来,就喊他:“老狗眼儿!老狗眼儿!”我也就成了“小狗眼儿”。为这个我没少跟同学打架,可是因为瘦小,基本都是挨打,给自己气得直哭。有几次脸上挂彩儿,坐上倒骑驴,我姥爷就问,又跟人打架了?我说,全都因为你,以后别来接我了,你给我钱,我自己坐公交。我姥爷说不放心,等我上了三年级才能自己走。当时我们班不少同学家长都是开车来接,奔驰宝马也有,我从小自尊心就强,看人家钻进小轿车,我跟空嘎斯罐一车,脸恨不能埋裤裆里。那年姥爷已经五十四岁,蹬不太动了,咬牙下本给倒骑驴装了个马达,劲给足了也不慢,能跑三四十迈,裆底下嗵嗵冒黑烟,呛得我直咳嗽。

我姥爷是个好人,也是个怂人,谁逮谁敢欺负两下,多少次我陪他一起去送嘎斯罐,连饭店小工跟他说话都像毗哒狗似的,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