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同事发现枪丢了,一个先给我爸打了电话,另一个直接报案,最后我爸自己去派出所自首,录口供时酒还没醒呢。警察问他,知道偷枪是多大罪吗?我爸还跟人狡辩,说自己偷的算办公用品。还好是自首,最后轻判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咋想的,我妈没了以后,我好像变成了透明的,他无论干什么都不会考虑到我。一年后他出狱,我跟他就像陌生人一样。工作丢了,出狱后他又闲晃了一年多,大部分时间待在家养鸟,越养越多,最多的时候,阳台晾衣竿上挂着七个鸟笼子。他一天除了给我做早晚两顿饭,对鸟比对我上心。最招他稀罕的还是那两只黄鹏,活了十来年,高寿。自从那一趟吕家村之行回来,他经
常对着那两只黄鹏说话,管鸟叫爹娘,我就知道我再不可能懂他了。后来他出去喝酒,都是跟几个养鸟的朋友,他养得最好,别人就撺掇他干脆去八一公园卖鸟,他也去了,第一天就卖出去两对儿雏儿,都是那两只黄鹏的后代。鸟成了他这些年的营生,一个礼拜出去摆三四天,卖鸟也卖鸟笼子。我家的小客厅,常年被一地鸟笼子霸占。
我妈没了不久后,我姥爷也不蹬倒骑驴了,改种树。当时我爸劝姥爷别再折腾,搬回家来一起住,他伺候,那是在他出事儿之前。我肯定举双手赞成,姥爷来了,我就不用每天跟我爸大眼瞪小眼。姥爷不同意,倒骑驴虽然蹬不动了,但他就是闲不住,认准那个种树的活儿:万里大造林——那是一个在辽宁跟内蒙古两省红极一时的投资项目,几个老板加明星,以超低的价格从政府手里购地,雇人栽上树苗,不用等树苗长大,就连地带树卖出去,赌增值,类似炒股票。项目被包装成了公益事业,种树防风固沙,倒手还能赚钱,当时广告做得铺天盖地:“万里大造林,利国又利民。”一半年不到,就被揭穿是非法集资,几个老板被抓,成了个历史笑话。我姥爷就是这场笑话里的一个小标点,种树人。跟他一样的小标点,据说还有六七十个。但他们也是这场骗局中,仅有没亏还赚的一批人。这批人被公司雇去,划片儿种树,每个月能领一千多块钱。一车车杨树苗用卡车运来,他们只管种。我姥爷分的片区在国道边,过了机场再往东,马上到农村了。他一共负责十亩地,道北边四亩,道南边六亩。姥爷把自己在市里租的房子退了,直接搬进了国道边的小砖房里,连吃带住地种树。我爸进去以后,我被姥爷送去了武校,就冲武校管吃住,一周五天住校,周六日他接我回砖房去住。姥爷说他实在没精力一边种树一边带我,希望我理解。说真的,要不是小时候耽误那一年文化课,我学习应该能挺好。我用脚步丈量过那两块地的每一寸土,夏天逮蛐蛐、蜻蜓、扁担钩,到了冬天,赶上场一尺多深的大雪,就够我蹦魅一下午了。姥爷种树有自己一套规矩,他是先围着两块地界勾边儿,每块先种四条棱,好比画画前先裱好了画框,宣告这是属于他的画布,他人禁止涂抹。从夏天到秋天,我亲眼见证姥爷完成了自己的初步规划,南北两块地被杨树苗圈成两个四方的空场,可惜没等到用绿色填满,项目就黄了,姥爷自然也停止了种树,靠养老金过活,但那两块地始终没人来收,他就一直在那间砖房里住着,非说自己在那睡得踏实。十年后,在我动身去北京之前,自己去看过他一次,他整个人精神焕发,胃口很好,但比过去絮叨了,三句不离我七岁以前的事。他种的那些杨树苗,都已经长到很高了,每一棵树干上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其中正对窗子的一棵,树干正中刻着一个很显眼的“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