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梦(1 / 10)

一晃离婚都快二十年了,早前一直挺有定力,怎么突然开始想女人了?——某个雪夜,廉加海坐在万顺啤酒屋里,紧盯窗外驮满积雪的倒骑驴,冷不防这样问起自己。夹一筷子小凉菜,半杯散啤送下肚,他开始反思——老婆甩手走人那年,女儿廉婕小学还没毕业,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妈。那会儿他还是个狱警,轮班不规律,一个礼拜至少两天得住苏家屯,没法回家做饭,只能让廉婕上爷爷奶奶家吃。可廉婕要强,眼睛几乎快要看不见以前,对他说,爸,你教我做饭吧,洗衣服我已经没问题了。他教女儿做的第一个菜是西红柿炒鸡蛋,一边颠勺一边哭,不敢哭出声,不出声女儿就看不见。他清楚,女儿那不是要强,那是懂事儿,心疼自己爹,知道他爹跟他爹的爹关系不好,不想让自己爹总低声下气。廉加海老早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的亲人,只是亲在血缘上,实际上辈子兴许是仇人,他自己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廉加海是家里老大,下面有一弟一妹,从小到大,苦历来都是他这个当大哥的吃,当兵几年领的补贴全寄回家,弟弟娶媳妇他出钱,妹妹嫁人,嫁妆也是他包,爹妈咋就还嫌他做得不够呢?弟弟妹妹后来过得都强过他,他碰上难处需要钱,咋就一个比一个会哭穷呢?这些问题,廉加海想不通就想不通了,只要认清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指望家里,那就把亲人当同事处,谁也不该谁的,少来往就少计较,反倒豁然开朗。自己女儿自己养,他女儿比这个世上任何一家的孩子都懂事儿,这是福分,他得惜福。

不过也二十年了,他廉加海又不是唐僧,没想过女人不可能,但也只是身体上想,不是精神上的,身体上那叫生理需要,不归精神管,可以原谅。廉加海来万顺喝酒的历史并不长,一年多前被几个蹬三轮儿的老哥们儿领来的。这帮人爱往这呼堆儿,酒菜比别家便宜是一方面,主要是大落地玻璃正对北富舞厅,舞女们搔首弄姿地进进出出,白看不要钱,连吃带喝,品头论足,都当自己是选美比赛评委了,干过眼瘾也值个儿——夏天就赚了,挨个露半拉胸脯,光两条大腿,比菜下酒。不怪有人给这地方起了个缺德名,叫穷鬼乐园。廉加海刚来到乐园时已经入冬,没赶上露肉,他就跟人喝酒打牌,块八毛,玩儿得不大。可时间一长,廉加海寻思这不行,太耽误挣钱,害他一天少送好几趟嘎斯罐,越不挣钱,对女人越只能干眼馋,恶性循环啊。没等来年立夏,廉加海就再不来了。有嘴欠的编排他说,老廉啊,一天天数你最玩儿命,光知道挣钱,憋时间长了,蹬车不裕卵子吗?适当得放松一下啊。廉加海反问人家,老婆没了,跟谁放松?那人又说,咱哪个不是离婚的,全社会闹逼荒,自己想办法啊。廉加海又不傻,还明知故问,啥办法?那人就说起顺口溜儿来:想操逼,去铁西,铁西操逼最便宜,你问到底在哪里,我说往西再往西。嘿嘿。廉加海说,这词儿编得有毛病,一直往西那就到新民了,铁西更靠南边——他总整这假模假式的,在场的都看不过眼了,又跳出一个骂,真鸡巴能装先生。

廉加海确实是演戏,其实私底下早采取过行动,只是不好意思跟人提——这种事说到底还是隐私,隐私都不背人,那不活成动物世界了。准确讲,廉加海确实是一路往西南蹬的,就快蹬出铁西区了,停运的铁路道边,一排洗头房入夜就亮起粉红小灯。出来的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悔自己没扳住,一百元花得太不值,省下来够买外孙子要那套什么忍者的文具了,外孙子刚上小学,吵吵要半学期了,他都没舍得给买,里边十分钟就败祸没了,关键花钱还买不痛快,中间那小姐一直偷瞄自己右眼,比膈应门口停那倒骑驴还明显,闹得他给钱时又把警官证亮出来,说自己眼睛是工伤,结果一屋仁小姐全乐了。

二〇〇五年的冬天,就在廉加海下定决心再不花冤枉钱以后,他爱上了一个女人,精神上的。

那个女人叫王秀义,六三年的,离婚带个儿子,在中医药学院工作。廉加海想起来也笑话自己,人家连你叫啥都不知道,自己搁这单相思,还合计爱不爱情。自己十六岁当兵,五年没见过几个女人,复员回沈阳,经人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