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认识了前妻,处了一年结婚,二十三岁就当爹。啥叫爱情?脚打后脑勺儿过日子的人,没闲工夫思考这么深刻的问题,再后来那日子过得更别提了:女儿治病,跟老婆打离婚,还债,下岗,告状,女儿大了又要操心对象,一年年的比总理都忙,晃个神儿就老了。不过这一圈儿回想下来,一桩桩事自己都办妥了,除了告状还没个结果——廉加海突然就悟明白了,为啥自己开始想起女人了?因为他再没有那么多事可操心了。外孙子已经上小学,蹦精蹦灵的孩子,长大指定有出息。女儿跟姑爷感情好得要命,小日子过得牢实,不欠账就等于富裕,俩人又孝顺,一直张罗叫他搬回去住。拿赵本山话讲,还要啥自行车——就是在这么个心情下,刚巧碰见了那个叫王秀义的女人,爱情把他给堵门口了。
爱情到底该咋谈,廉加海外行。他第一次有冲动想跟人探讨这个问题,可身边跟谁探讨都不合适。赶巧那天中午女儿叫他回家吃饭,专门给他买了一手店的猪爪。姑爷吕新开滴酒不沾,也不耽误他喝高兴,心血来潮,对廉婕说,你带孩子上公园吧,晒晒太阳。廉婕最有眼力见儿,明白爷儿俩有话单唠,领孩子出了门。廉加海给吕新开也倒上一杯,说,今天为爸破个戒,整一口。吕新开没犹豫,干了,说,爸,你是不有话要说?廉加海突然害起臊来,还绕弯子,没啥,看你们过得好我就高兴,你跟小婕感情咋这么好呢?真让人羡慕。吕新开随口说,谁羡慕啊。廉加海说,我就羡慕。吕新开说,爸,你肯定有话,说吧。廉加海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吕新开说,你说。廉加海说,当初我拉拢你跟小婕好,你还骂我是骗子,后来见了人,咋就一下认准了呢?吕新开说,我还当你要说啥呢。廉加海又给吕新开倒一杯,来,你给爸讲讲。吕新开说,我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感觉。廉加海问,怎么个感觉?吕新开清清嗓子,说,就感觉想跟这个人过日子,不是处对象,是想要过一辈子。廉加海竟然鼓了个掌,说得好。那就算一见钟情呗?吕新开吓一跳,说,算呗,其实是二见。廉加海自干一杯,想说什么又咽了。吕新开又补充一句,反正就是想对她好,想一直对她好。廉加海跟磕头虫似的点着脑袋,又给自己起了一瓶。吕新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说,爸,你是不想老伴儿了?
廉加海之前同样只见过王秀义两次,一次在中医药学院的食堂,一次在人家里。第一次,廉加海给食堂后厨换嘎斯罐,食堂管学生跟职工两千来号人吃饭,嘎斯费得狠,大罐平均十天见底。那天是十二月头,刚下过一场小雪,地滑,廉加海卸罐的时候摔了个屁墩儿。上二楼换好了罐,当时下午一点半,他一向都是这个时间段来,整个食堂没人,就一个后厨的小伙儿招呼他。大罐太沉,正在大理石砖面上拧着圈儿撤呢,那个叫王秀义的女人,从卖饭票的窗口里走了出来,手里拎一塑料袋饭票,五颜六色,是她叫住了廉加海。她说,大哥,你后屁股脏了。廉加海回头一看,哎呀。头再转回来时,两张餐巾纸递到了自己面前,她说,擦擦。廉加海像是接受命令,乖乖擦屁股,一直没好意思抬头,盯住女人鞋看,一双半高跟的黑色小皮靴,挺时髦,但皮子薄,他猜里面应该带毛,不然这大冬天得多冻脚啊。擦完,廉加海才抬头说谢谢,她的手又伸过来,把脏纸接了回去,冲他笑笑,走出了食堂。廉加海杵在原地,屁股后反劲儿地疼起来,心说,这女人长得可真好看。
第二次见到王秀义,是十二月尾,日历快换下一年了。中医药学院的职工楼有三栋,都是老笨楼,就在校区里,嘎斯罐也归廉加海。那天扛上五楼一家,门打开,竟是王秀义,应该是刚剪的短发,有点儿像成方圆。她还是冲廉加海笑笑,廉加海闹不清,她到底认不认得自己呢。屋里收拾得立立整整,红地板擦得亮,廉加海鞋底脏,正要换鞋,她说,不用换,没事儿。廉加海啥也没说,直接扛罐进了厨房,厨房也利索,大勺黑亮,菜刀跟剪子在钉子上挂着。拎起空罐正要走,一个男孩从里屋出来,管她叫妈。男孩看样子十六七八,长得一表人才,眉眼跟他妈一个模子扒下来的。男孩对廉加海点了个头,说了句“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