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女儿(1 / 4)

是否每一棵树的生日都在春天?我不知道,也不确定,一棵树的生日该如何计算——假如按照扎根入土的日子算,我的生日就是二〇〇六年四月十九号——廉加海的女儿,廉婕过世的第八天。正是春天。

那天,来砖房找廉加海的人,是一个叫郑羽的年轻警察。他穿着便服来,手提两盒脑白金,一瓶虎骨酒。当时廉加海的腰只能是强挺着,走路始终用两手撑着后腰,像个老罗锅儿。此前几天,他才刚把自己那点儿家当——也可以理解为破烂儿,搬进这间砖房。他一个人蹬着倒骑驴来回市里,折腾了两趟。砖房把道北这四亩地的西北角,第一批树苗已经抵达,围砖房半圈儿,成排躺着,廉加海开始顾不上,每天从我们身上跨过来跨过去,就在那间小房里忙活,奖状糊满墙,都是他以前当警察时立功的凭证。郑羽从我身上跨进门的一刻,迎面愣住一下,好像早都不记得廉加海曾经也跟他一样,是个警察。

房子里还没收拾完,廉加海只能请郑羽一起坐在土炕沿上,脑白金跟虎骨酒也摆上了炕。廉加海对郑羽说,何苦大老远跑一趟,还拿这么贵的东西干啥。郑羽说,之前给人办事儿,别人送的,也没花钱,虎骨酒不错,长骨头能有帮助,试试。廉加海说,有心了,孩子。郑羽说,腰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骨折应该在医院躺着。廉加海说,没骨折,大夫看了说骨裂,养着就行。郑羽说,这样就别种树了。廉加海说,本来也不着急,一天种一棵,日子一样到头。郑羽说,叔,小婕的事儿,你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的,葬礼我应该到位。廉加海说,太突然了,确实也没准备。郑羽这才想起,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还没张口,就被廉加海摁住了手。廉加海说,你能来看我,叔就感激不尽了,收回去。郑羽较劲说,这是我爸妈给的,你一定得收。没等说完,廉加海直接夺过钱,硬塞进郑羽的夹克兜里,说,绝对不能收,回家替我谢谢你爸妈,我心领了。郑羽像突然被泄了劲,也不再争,身子塌下来说,当初要不是我妈,我现在可能都不叫你叔了,廉叔。廉加海说,缘分没到,别怪你妈。他又说,你现在过得好,小婕在天上能看见,肯定也替你高兴。说完他发现,低下头的郑羽好像是哭了,伸手揉了把眼角加鼻梁,又抬起头说,叔,你给我发短信那天,是不是就是小婕出事儿当天?廉加海说,对,四月十一号。郑羽说,我那天开会,后来才看到短信,中午就在办公室等你来着,后来再打你电话你又不接。廉加海说,我中午就去医院了,拍片子,手机没在身上。郑羽说,都是那一天啊。廉加海说,赶得不巧。郑羽问,你本来有啥情况啊?廉加海把身子换向另一个角度坐着,腰稍微缓过来一些才说,其实也没啥情况,王秀义家的罐是我送,你知道吧?郑羽说,知道,咋了?廉加海说,我那天进屋,发现她把地板都撬了,就觉着不太正常。郑羽说,这个情况我们也了解,王秀义自己说是家里发水把地板泡了,后来我们跟楼下打听过,没听说哪天漏过水。廉加海点着头。郑羽掏出烟,给廉加海也点了一颗。廉加海抽上一口,说,多少有点儿奇怪。郑羽以点头回应,叔,我明白你咋想的,我刚参加工作那年就跟过一个案子,男的把老婆砍死了,血渗进地板缝里洗不干净,男的就把地板整个撬了,不过那家是一楼,当初为了防潮,地板底下还铺了一层毡子,得亏我们再回去的时候,毡子还没来及揭,在那上面才找到血迹。你也是在想这个吧?廉加海抽着烟点头。郑羽问,就这个情况?廉加海说,就这个情况。郑羽说,叔还挺老练。廉加海摇摇头,也是瞎合计。郑羽说,其实电话里说就行。廉加海说,本来想当面比较严肃。郑羽烟抽得快,脚下刚踩灭,手上又续一颗,接着说,问题是,郝胜利从失踪那天,车一直停在自己家楼下。廉加海也踩灭了烟,说,人可能真跑了呢,也说不定。郑羽说,郝胜利的社会关系本来就复杂——话紧接又被他打住,只说,叔啊,再多我也不方便跟你说了。廉加海说,理解。

那天郑羽临走的时候,廉加海双手撑腰,硬要送他出门。站在砖房门外,郑羽看着地上一排树苗,对廉加海说,叔,你也该歇歇了,早点儿回